作者:它似蜜
“没有。”
“果然,他真走了!何振声猜他玩失踪我还不信,我说他肯定跟你在一块,”舒锐皱起了眉头,“真行,标记了直接拍屁股走人!”
陆汀知道自己这发小经常这样,一副看透万物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聪明样子,但只有这一次让他看得心烦,他嚯地站起来:“我们俩的事,你这么关心干什么?”
“因为是你在请我帮忙!我当然有权弄清楚情况,选择帮还是不帮,”舒锐也站了起来,放柔了点语气,“是,那两个孩子都很可怜,但陆汀我问你,你的小孩就不可怜?你自己就不可怜?这事儿又只怪你一个人吗?”
“不是说要怪谁,他也不一定就是怪我,可能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才走了,”陆汀走到窗边,用余光看着舒锐,“反正肯定有他的苦衷。”
“二话不说就丢下怀孕的Omega一个人跑路,就是抛弃。无论怎么说都属于人渣行为。”
“得了吧你!”陆汀叫道。
“我怎么了我,我说的有错?”舒锐也叫。
“当时都是自愿,也说好了要吃药,是我没想起来!”陆汀狠狠地瞪在发小脸上,“他怎么就人渣了?你不了解情况能不能别胡说?”
舒锐忽地紧闭上嘴,一动不动地瞪回去,目光渐渐由利变钝,像从冰刀被磨掉冰刃,只留木柄。两人僵持了大约三分钟,都意识到,他们早已过完了无话不说的那段日子。
“好吧,”舒锐是先投降的那一个,“我只是不想让你伤害自己。但你确实是成年人了,确实能自己做决定,是不是还要拜托我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你放心,我绝对保密。”
陆汀捏了捏鼻梁,看向窗外,轻声道:“谢谢。”
“针剂我已经准备好了,就放在冰柜里,”舒锐靠在窗玻璃上,和他养的鸭掌木一样缺乏活力,“最后我还要提醒你一句,这种药副作用很大,我随便说几条吧,六小时之内它就会见效,伴随可能出现心功能的轻微紊乱,全身供血不足,长期来看,它还有可能会影响你以后的生育,当然也不是说打了它就没法生孩子了。降低受孕率这种问题,还是要看个人体质和生活习惯。”
“嗯,我都查过了。”
“最后一句,为什么不等第五周手术拿掉?”
“那样我会更难受。”
舒锐点了点头,嘴抿成一线,就像在咬着牙,,他兀自走到会客室,从冰柜下层针剂槽里取出一个锡箔真空袋,和消毒用品一块放在托盘中,一块端了过来。
陆汀已经脱下大衣,把毛衣的袖子一直捋到肩膀,露出整条左臂。
“其实打脊柱更好,全身酸痛之类的不良反应会轻一些。”舒锐提醒道。
“就这儿吧。”陆汀坐上办公椅,手搭上桌面。
“真的会很疼,临床经验来看,比不打麻药拔掉一颗坚固的牙齿还还要疼。”
“这能比吗?”陆汀笑了。
“逗你玩一下,免得你哭丧脸那么难看。”舒锐拿镊子夹着酒精棉,在肘窝细致地涂抹。
陆汀还是笑,他不再说话,当那根拇指粗的针剂被从锡箔中拆出,又当针头进入血管,透明的猛药流入他的脉搏,他翘起的嘴角沉了下去,但还是很安静。
他不是故作镇定,也不觉得自己在忍耐,因为真的没什么感觉。要是说那推入的过程其实像是抽取,把他的灵魂都抽了出来——那也太夸张了吧?
陆汀以前总是多愁善感,但他现在厌恶那样的自己。这件事本就不需要仪式,更不需要顾影自怜,他反复地提醒自己,之后他把棉签按在针眼上,就像小时候接种疫苗,按了两分钟就偷懒丢掉,穿回了袖子。
不同的是医生并没有拦他。
“回家吗?”舒锐问。
“等一会儿吧,”陆汀靠上椅背,“不都有观察期?”
“那抽烟吗?”舒锐又问。
“什么?”
舒锐从第一层抽屉翻出一个烟盒,而非他的电子烟杆,“从何振声那儿要的。”
陆汀揉着鼻梁笑笑:“我不相信这是一个医生跟他刚打完药的病人说的话,还是在禁烟的医院里面。”
“我很想死的时候,就会抽烟,它可能会让我慢性中毒,但不会让我现在就跳楼,”舒锐递过来一支,“这种比电子烟效果好。果然什么都是真的好。”
陆汀蓦地想起烤肉店的玻璃窗里,邓莫迟叼着的那支,想起邓莫迟从自己手里拿过,若无其事地咬着走远的那支。
那支烟陪他去了宠物店,把弟弟、妹妹、小狗,一起带了回来。
陆汀看着自己的手,这只手没有经过他的同意,把烟夹入两指,当他用力咬住烟嘴,这手仍不敢放开。舒锐则坐上办公桌沿,划开一根古董似的火柴,帮他点燃,又去点自己的。
奇怪的是,同样都是焦油和烟草,这次陆汀却没有被呛得抽不下去。舌头发苦发麻,但他缺氧般一口口深吸,没有停下的意思。不会有人抢走他的烟帮他抽完了。眼睛有些干疼,可能是被烟灰熏的,陆汀眨眨眼皮,垂眸俯瞰窗外的夜。
他们飘浮在火山口上方,死火山盛着一汪圆圆的湖,叫欣古湖,不与任和河流相连,更遇不上任和的海。湖面很大,把豪华庞大的医院都衬得渺小,湖水比夜雾还要黑,但印象中它白天是碧绿色的,有着颜料一样高的饱和度,阳光好时,又十分透亮。
陆汀又一次想到邓莫迟,想起他的右眼。事实上他一直在想他。不良反应好像已经开始,至少酸痛感出现在眼睛上,下意识地弹开目光,陆汀向不远处的都城眺望。密集的建筑一直蔓延到火山脚下,冷色是冷,暖色依旧是冷,这塞了满城的高厦霓虹华美而野蛮,毫无文明色彩,又全是文明色彩。
烟抽到底,掉了一裤子灰,心也快被碾碎了,陆汀不愿去感受流失,他终究也没有流泪。
“我们挺像的。”舒锐忽然打开话头。
“哪儿像?从小都是处处相反。”
“都是自讨苦吃的类型,”舒锐轻笑,人也跟着松软下来,“可能因为让我们吃苦的人都太迷人了吧,这种顺风顺水的傻子,就会被他们吸引。只能怪自己倒霉咯。”
“我不倒霉啊,”陆汀认真地纠正,“说是自讨苦吃,你后悔了?”
舒锐有片刻的缄口不语,忽然又反问:“哎我真的很好奇,什么时候你会觉得崩溃?比如现在?”
“没有,”陆汀揉了揉脸,“不至于那么皮脆吧,还有一堆事情没干呢。”
“失去很重要的人,会吗?”
陆汀有点急了,心说你是一定要看我崩溃?我难道不是已经失去了?他拿拳头撞了撞舒锐夹烟的手:“别问这么丧气的问题啊。”
舒锐欲言又止,他脸上那股沉郁今晚就没散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