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荷尖角
还是没有回答。
齐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于是跟着扮哑巴。
就在此时,雁北向低哑的声音响起:“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家里人呢?为什么你身边都没有人帮忙?”
无论是做饭也好,生病也好,照顾猫咪也好。
没有一个人帮忙——
被这句话触动了埋藏已久的情绪,齐誩迷惘地眨了一下眼,有那么一闪而过的锐痛。
眼睛直勾勾盯着地上粉碎的玻璃,终于,他苦笑出声。
“没有。”他说,“我没有家里人。我出柜之后他们就不要我了,我一个人住。”
自然而然说了出来。
圈子里很多人都是同类,即使不是,接受度也很高。所以他能够坦言。
伤疤是旧伤疤,只不过揭开的时候仍然有疼的感觉。
他听见自己的鼻音在这句话即将结束的地方变得更重了,不得不深呼吸一下,竭力抑制住声音里面的颤抖。
最后,虚弱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让你知道我的丑事了。”
“归期。”
雁北向突然唤了他一声。
他茫然地停住,静静等候下文。然而雁北向并不是要回应他,而是说出一句听起来完全无关的话。
“如果我去探病的话,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话。
只是询问语气消失了,仿佛在陈述一件已经决定好的事。
齐誩回过神来,以为这是他一种口头上的安慰习惯,便微微笑道:“怎么,你真的要空投过来?”
雁北向这次沉默的时间很短。
而且,声音很冷静。
“我在这里,和你在同一个城市里。”
第二十六章
齐誩笑不出来。
那种认真到令人害怕的语气,让他完全笑不出来。
“你……说真的?”明明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却还要彷徨地再问一次。
“我说真的。”对方也一丝不苟地重复回答。
耳机里那个人的声音似乎忽然拉近,距离感一下子消失,像是真的附在自己耳边喃喃低语一般。
齐誩本能地将身体往后一退,眼睛都忘记要怎么眨了。
前所未有的长时间沉默。
雁北向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那边偶尔传过来一两声细微的响动,像是在移动桌面上的什么东西。齐誩仍在发怔,他却再次轻轻开口:“我刚刚把地理位置的选项改成可见了,你可以看一下。”
齐誩屏住呼吸,恍恍惚惚间挪动鼠标,移到那个人的头像上。
QQ系统根据IP显示出来的地理位置果然出现了——同样的省份,同样的城市。
城市名字后面跟着的一个小小的阴雨图标也正符合窗外的天气,仿佛真的有雨点落下,一颗一颗敲打心口,发出动摇的声响。他觉得自己动摇的不止是心,甚至连手指都有些打颤。
“你,突然这么说……我真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齐誩喃喃自语,半晌笑了一声,想让自己听起来不至于太狼狈。
“你会讨厌吗?”那个人的声音又低又沉,隐忍而克制。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温柔。
“不会。”齐誩尽可能镇定回答。
以前他也和圈子里的朋友见过面,吃过饭。
但是这次真的很突然。而且,这个人……是雁北向——
“我真的,很想去看看你。”雁北向这么说。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轻,却充满感情。
所有无谓的挣扎在这一刻变得苍白无力,内心最后一道墙在慢慢坍塌。
“好。”齐誩听见自己迷茫地作出回应。
非常缓慢地,他在键盘上敲下自己所在的小区地址。
并不是因为单手打字困难,只是有种不真实感,手指使出的力气仿佛落在一团棉花上,轻飘飘的按不住。
完成,发送。
整个过程结束之后,齐誩默默闭目深吸一口气。
接到他的地址,雁北向也给他发送了一条消息,消息里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耳机里面如是说。听不出任何情绪,猜不出对方的表情,“明天周六我休假,如果不出意外,大概早上八点左右能到,到了给你电话。”
齐誩茫然听着,茫然对着屏幕点点头。
“今晚,你先好好休息。”这是雁北向退出语音聊天前的最后一句话。
通话随之结束。
即使放下耳机,那种不真实感还在。
齐誩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刚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人,上岸后虽然可以大口呼吸,但是思路一时半会还无法理清。
他依言关掉电脑,然后呆呆地在全黑的屏幕前坐了一会儿,这才拿起手机,向自己新输入的那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这个是我的手机号,明天见。
很快,回信来了——收到了,明天见。
齐誩盯着这短短的六个字,尚在迷惘,不想又有两个字跳出来:晚安。
“呵,”他不经意间绽开一记无奈的笑容,手指隔着屏幕,触碰那暖洋洋的两个字,忍不住低头自言自语,“紧张都紧张得要命……怎么可能还晚安得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熄了灯,他躺在被窝里默默听窗外风雨淅淅沥沥,不知不觉睡着。
次日,雨势似乎变得更强了,排水管一直响个不停。
大概因为心里面一直惦记着,大清早的齐誩已经睁开双眼,一看时间,甚至还不到七点,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得见缠绵雨声。
他没有继续躺在床上静养,直接起床洗漱,更衣。
他打算好好把自己全身上下收拾妥贴,看上去能够少一分憔悴,多一分精神。初次见面,至少要留下一个好印象。
简单用过早餐,齐誩七点半已经出门下楼。
身上只有一部手机,还有一把雨伞作为备用。今天的雨比昨天更密,更急,无论是乘什么交通工具过来估计都不方便。
齐誩来到楼道口前,望着外面茫茫一片雨幕,心里完全没底。
他走到当初自己捡到小猫咪的那个墙角,屈身坐下。这个位置视野最好,而且还有屋檐可以遮雨,很适合等人。
虽然雨水是遮住了,但是风遮不住。十月中旬的清晨寒风料峭,哪怕隔着一层衬衫、一层外套也能感到阴冷,齐誩昨日引发的感冒还没有完全恢复,有点低烧症状,这种时候十分畏寒,偏偏自己又坐在风口上,只得抱住膝头保暖。
八点将至,天色看上去却像是长夜未央。
屋檐之上浓云密布,乌压压的,罩住这座雨水冲刷下已经褪色的城市。
眼前的一切像极了耗尽彩色墨水的打印机印出来的一张黑白照片,抑或是旧式胶片拍出来的电影,仿佛长了一层灰色的霉。
所以那柄黑色的伞出现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仍在黑白胶片之中,忘了出戏。
黑色的伞,黑色的衣服,不着痕迹地出现在这样灰暗的背景里。
齐誩完全没有意识到前方出现了一个人。
手机突然响起的时候,他还在直勾勾盯着屋檐下连成一线的豆大雨珠走神,听到铃声,又急忙低下头接通电话。
“喂?”一边低喘,一边匆匆扶着墙壁站起身。
“是我。”第一次,从电话里传出自己熟悉的那个声音。不是在电脑前,是在背景的延绵不断的密密雨声中,甚至可以听见雨水打碎在雨伞上,噼啪作响。
那么大的雨……还以为他不会来了。
齐誩心底微微一热,既欣慰,又内疚:“你已经到了?”
电话另一端的男人沉默片刻,轻轻道:“我已经看见你了——”
齐誩一愣。
接电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向地面,为的是留神自己不小心绊住脚。
听到那句话后,他蓦地抬起头,终于看到不远处的雨幕中静静站着一个人。褪了颜色的背景让那个人看起来没什么存在感,因为黑色在灰色之中更加隐晦。
那个人撑着的伞是黑色的,长袖外套和裤子也是。
风雨斜斜而下,伞的角度遮住了脸。
但,只是这样远远看着,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齐誩恍惚了一下。
他为自己一闪即逝的念头深深困惑,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似乎注意到他的动作,停在茫茫雨水中的那个男人忽然迈出脚步,开始朝他走近。两个人都还没有挂断电话,除了雨点不断跌落的声音,彼此都能听见对方靠在话筒旁的一声声呼吸。
齐誩怔怔望着他踏过路面上的三两行梧桐落叶,越走越近,积水的地方荡开一层层波纹,晃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最终,眼前的人停在距离不到两米的地方。
走近了才发现,他握着伞柄的动作很用力,牢牢把持住伞的角度,没有抬高——仍旧遮着脸。
雨水又密又快,黑色的伞被一层水雾罩着,一行接着一行往下滴水。
不断破碎的雨珠似乎在催促他们打破沉默。
“……雁北向?”
齐誩的那声呼唤很轻,既对着话筒,也对着人,生怕自己弄错了。
所幸,伞下传过来的声音正是他所等待的那个:“是。”
想都没有想过的,触手可及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