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王树民……王树民……王树民……王树民……
你比王八蛋还王八蛋。
王树民送走了谢一,没有回家,叫了辆出租车,打车到了郊区,找了个乱七八糟的汇聚着各种各样心怀愤怒的年轻人的小酒吧,坐在角落里,抱着一杯甜腻腻的所谓“鸡尾酒”发呆。
他整整坐在那里两个小时,一口酒没有碰,最后掏出电话来,翻出通讯本,打了个电话出去:“喂,大军,是我。”
李爱军愣了一下:“老王?”
还是那么又憨又愣的声音,王树民心里一下子觉得稍微好一些了,他回过神来,正经八百地问:“你替我问你那黄华哥们儿一声,问问他上回说的话还做不做数。”
黄华是当年李爱军和王树民还是个小兵蛋子的时候,有一次出门办事的时候,在路上碰见的。黄华这小子是个典型的二世祖,他老爸是暴发户,开煤窑出身。这倒霉孩子穿金戴银的,结果被劫匪盯上了,正好让王树民和李爱军当了体现了一回人民解放军的伟大,把他给见义勇为了。
王树民自己一直觉得黄华这小子不靠谱,倒是李爱军那个憨牛,一直和这二世祖交情不错。黄华他老爸一直瞅着自家这个吃货儿子不顺眼,终于有一天实在不能忍了,给了他一张银行卡,把他一脚踢出了家门,说是不做出点样子来,别回来见江东父老。
李爱军退伍以后,本来应该是回到地方等着政府给转业的,就被黄华拉去入了伙做了生意。这两个一个憨,一个不成器,搭在一起做生意,那要是能挣钱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的事情。黄华就惦记上了王树民,可惜那时候王树民同志正一心一意地像组织靠拢,正在准备考军校,没理会他们这档子事。
李爱军当即愣了一下:“啥?”
王树民叹了口气:“不成就算了,我就是一问……”
他话还没说完,那边“嗷”一嗓子,李爱军活像打了鸡血一样:“俺没听错吧?老王你真的假的?哎哟我的妈耶,我们这半死不活的,就缺那个新鲜,新鲜什么来着……”旁边有个人小声提醒他“血液”。李爱军夸张得叹了口气:“嗨,管他是流血还是牺牲的呢,我说老王呀……”
这回旁边的人不再让他再这么血淋淋地发挥下去了,一把抢过他的话筒,王树民听见那边换了个人,轻咳了两声,连呼吸都控制得小心翼翼地跟他说:“喂,王树民同志啊,我是黄董事长呀,我听说那个,你有想来鄙公司发展的愿望,嗯,非常不错,鄙公司……”
王树民笑了:“滚蛋!黄华你个兔崽子,装什么熊?!”
……
王树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全身牵满了线的木偶,那些线让他想左不能往左,想右不能往右,想要那个人留下来,却放开了谢一的手——被禁锢在一个透明的房子里,一眼看上去,天涯海角都在眼中,可是稍微一移动,就会碰到那些看不见的墙壁。
他听见自己每一根血脉都在叫嚣着自由和愤懑,他想对自己说,王树民,你已经快三十岁了,不年轻了,不是冲动的毛头小伙子了,可是那声音太微弱,难以抑制住他心里压抑了太多年的那股子叛逆的冲动。
于是王树民明白了,自己就应该是这样的人,他想要顺着自己的心意走一次,看看……外面的世界,勇敢一次。
三天后的晚饭时间,王树民把正式的辞职文件和一张去西南某个城市的火车票放在了桌子上,王大栓没反应过来,眨巴眨巴眼睛:“你要出门呀?”
除了他以外,半晌再没有人出声音。
贾桂芳愣愣地看着桌子上的东西,好一会儿又看看王树民,后者一言不发地和她无声地对峙着,多年以来,从来未曾这么毫无畏惧过。贾桂芳猛地把碗摔在桌子上,站起来的时候甚至因为太过激动而碰翻了椅子,瞳孔剧烈地收缩着,指着王树民:“你……你……你……”你了半天没你出什么来,于是君子动手不动口了,一巴掌抽在王树民的脸上。
他没有躲闪,脸被打得偏过去,闭了闭眼,他依然镇定转向贾桂芳说:“妈……”
贾桂芳嘶声喊起来:“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我养活不出你这么大出息的儿子!你想干什么?你自己说说你想干什么?!你作死啊你!你……”她抚上胸口,一口气卡出说不出来了,一边来蹭饭吃的曾仙立刻站起来,拍着她的后背:“姨,姨你别着急,别着急,来,深呼吸,不气不气……”她有点焦急地转脸看着王树民,“小民哥,你说句话呀,你看你把姨气的!”
王树民轻轻地摇摇头:“妈,我明天早晨的火车,以后可能……”
贾桂芳好不容易喘上口气来,一听这话,又拍着桌子大哭起来:“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你要气死你老娘呀!我管不了了,管不了了……”曾仙连哄带劝地把老太太搀扶到了屋里,饭厅里就剩下王大栓和王树民。
王大栓觑着王树民的脸色,仍然有点没在状态,指指压抑着哭声的卧室,小声说:“你把你妈气哭了。”
王树民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王大栓伸出不大灵便的手,一个爆栗子弹到了他脑袋上:“不听话,叫你不听话!”说完老头子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气鼓鼓地瞪了王树民一眼,往卧室走去,王树民苦笑。
不仁不义……现在又多了一条不孝。他把脸埋在手掌里,问自己,王树民啊王树民,你怎么能那么混帐呢?
第二十七章 榜样
从北新市到铜州市,火车整整二十四个小时。
王树民看着窗外的景色从中午过度到黑夜,又从夜里苏醒过来,继而黎明,慢慢地体会那一种漂浮在路上的心绪。平原地区被远远地抛在了后边,路途中的山一点一点地多了起来,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高耸。
穿过河南,进入两湖,天空的味道好像都不一样了似的,紫外线明显强烈起来,偶尔能透过车窗看到路边顶着斗笠的农人,还有那些个不知道是什么民族的小房子,然后迅速地远去。
王树民看完了手上的杂志,对着外面发呆,下铺的小伙子吃起了方便面,整个车厢都飘着各种各样食物的气息,他想,如果那天,自己真的拉住了谢一,会是什么样呢?
贾桂芳最终还是不肯原谅他,除了行李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两个又红又大的苹果,老太太没对他的远行有半点表示。
女人都是敏感的,更不用说这是个活了半个世纪的,快成精的老女人,她似乎敏锐地感觉到,儿子不仅仅是辞职,换份工作的问题,而是义无反顾地抛下了什么。
王大栓到最后也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临走还乐颠颠地拍着王树民的肩膀让他带土特产回来,怪不得人生在世,最让人羡慕的就是这帮衣食无忧的糊涂人。不用装,就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至于曾仙……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那女孩哭得梨花带雨地到火车站来送他,王树民最终还是狠下心肠来,对她说:“听哥一句话,你的条件,什么样的找不着啊?哥配不上你,别等哥了……”
曾仙抓住他的袖子不肯放手,死命地摇着头:“小民哥,你放心,你爱走几年就走几年,我都在家等着你,没事,真的没事,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她那潸然泪下的样子地说这些话的样子,没有男人能不动心,王树民觉得自己心里柔软的一块被她击中了,他第一次仔细地去打量这个女孩,第一次觉得,这是个好姑娘……自己,真的是配不上她。
然后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袖子,再一次离去,像当时逃离上海那样,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征途。
时间晃一晃就过去了,这一年的五一,王树民没回家,谢一也没回家。谢一打了个电话,说是在国外出差,语气里满是歉意,说着话的功夫,旁边还一直有个不知道讲什么鸟语的人不停地在催他,贾桂芳没敢多耽误他功夫,嘱咐了两句,赶紧挂断了。
至于王树民那败家子……贾桂芳拒绝接他的电话。
倒是王大栓,哼哼哈哈,乐颠颠地跟儿子说了好长时间的废话。王大栓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有意还是无意地按了免提,说到高兴的时候手舞足蹈,然后装作没看见,贾桂芳伸长了脖子听着的样子。
死老太婆,让你倔,馋死你!
世界上最灵的耳朵就是母亲的耳朵,贾桂芳听几句就听出不对劲来了,蹭过去使劲捅了自家老头子一样,连比划再做口型:“这孩子怎么啦,有病啦?怎么声音这么哑呀?”
王大栓瞪着一双无知的大眼镜,傻乎乎地看着贾桂芳,然后很大声地说:“啊?你说什吗?咳,这老太太,你大点声行不行呀,瞎比划什么呀?小民啊,你看你妈,越老越不正经,有话不好好说话,没事瞎比划,我又不聋又不哑又不懂手语的。”
被贾太后一巴掌拍在脑袋上,阵亡。
王树民笑了一声,好像知道这边开着免提似的,沉默了一会,在那头说:“妈,身体怎么样啊?”
贾桂芳气鼓鼓的,不吱声。
王树民叹了口气,又说:“妈,我在这挺好的,我跟几个战友在这边,生意做起来还挺顺利的,您别操心,等我过年回去,一定给您负荆请罪去,别生气,这么大岁数了,生气对身体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