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佩奇
“听说死之前还欠了一屁股高利贷，他老婆孩子可遭殃了。”
“老婆孩子还会认他？”
“不管认不认，那债可不得不背，城里放高利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秦楮杉面无表情地从简陋的火化中心出来，周围议论纷纷的人声很快戛然而止。
他走到前台，付了火葬费，刚准备转身离开，就被前台小姐叫住了：“哎，骨灰盒的钱还没给呢。”
秦楮杉说：“不用装了，随便撒了就行。”
说着，他就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回到那间小破屋里，秦楮杉就问：“他们来了吗？”
妈妈摇了摇头，愁容满面道：“说好了今天晚上来的，也不知道朵儿现在怎么样了。”
她昨天去厂里上班，等回到家的时候，秦朵儿就不见了。只有门上贴了一张条子，说秦富贵死了，让他们还债，否则就要把秦朵儿卖了抵债。
秦楮杉走上前，轻轻搂了搂她：“有我在，不会有事的，放心。”
说完，他又背过身去，走到阳台上，这才整个人都松垮了下来。
他的眸色黑得深不见底，英俊的眉眼间却没有丝毫紧张或是焦躁的神色，周身却流露出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冷峻而决然的气息。
大约人到了真正身临绝境的时候，反倒会感到一种异常的平静。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不久前才连着下了一周的雨，最近的天气也一直没有好转，此刻窗外狂风大作，猎猎地刮在破旧的窗棱上，发出一阵摧枯拉朽般的呼啦声，莫名地营造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般的氛围。
秦楮杉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熟练地点燃，又抬头看了一眼表。
时间不早了，讨债的人也差不多该到了。
果然，一支烟的功夫，家里的门就忽然响了起来。
秦楮杉走到客厅，把妈妈护在身后，上前打开了门。
几个彪形大汉迅速地鱼贯而入，秦朵儿被胶条封着嘴，等关好了房门，打头的那个光头才一把扯掉了秦朵儿嘴上的胶条。
秦朵儿瞬间哇哇大哭起来：“哥！”
秦楮杉刚伸出手要抱她，就见她被光头一把蛮力往后一扯，她一个没站稳，就摔在了地上。
秦楮杉怒道：“你干什么！”
光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食指和无名指半蜷着，又伸出大拇指，冲秦楮杉搓了搓。
秦楮杉抑制住内心的怒火，沉声问：“多少？”
光头说：“连本带利，一共两百三十五万，瞧你们这么穷，零头我也不要了，就两百万行了。”
一旁的妈妈听到这个数字，瞬间连站都站不稳了，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秦楮杉质问道：“他就打个牌，能输二百万？你他妈骗鬼呢？”
光头哼了一声：“说了是高利贷，利息早都给他写清楚了，他自己签的字画的押。”
白纸黑字，都是秦富贵欠的钱。如今他一命呜呼了，却把一屁股债留给了秦楮杉。
放高利贷的可不会管债务人到底是谁，他们只认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这也是赌场上不成文的规矩。
像他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与外界几乎处于隔绝的状态，本来就是监管的盲区。
更何况这些放高利贷的黑社会，早就跟上面的人有所勾结，少不了保护伞，因此个个都猖狂得要命。
前车之鉴不是没有，欠债的人若是胆敢不还钱，这些亡命之徒有的是手段，不把人搞到家破人亡，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城里的赌场上，这样的事发生过太多了，秦楮杉根本不会对这些人抱有一丁点良心上的希望，更不会指望依靠所谓的法律手段。
更何况他们如今被困在这个小渔村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秦朵儿还在讨债的人手上，秦楮杉如今除了拿钱赎人，没有任何转圜的办法。
他强压住内心源源不断的绝望，狠狠地咬了咬牙：“我家什么样，你也看到了，二百万，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还不起。”
光头指了指身后的秦朵儿：“所以我这不是早就想好了后招儿么，机会我已经给过你了，既然你还不起，我也只能把小丫头卖了抵债。”
秦楮杉猛地抬眸看向他，沉声道：“二百万不是个小数目，你给我点时间。”
光头依然不容置喙：“人贩子明天来提货，这之前你的钱不到账，你就见不着你妹妹了。”
秦楮杉匪夷所思：“明天？我他妈连跑趟申城都来不及，你让我上哪儿给你找二百万？”
光头冷眼看着他：“我劝你看开点吧，就你这样，就是找玉皇大帝也弄不来二百万。一个小丫头，又继承不了你们家的香火，白吃一口饭，还不如卖给人贩子呢。”
说着，他转过身，一脸猥琐地掐了一把秦朵儿的脸：“长得这么水灵，价格高点也有人要。”
秦楮杉看着他的动作，气得想拿刀把他的手剁了：“你他妈别拿脏手碰她！”
光头看了他一眼，不仅没有停手，还变本加厉，伸手就要往秦朵儿薄薄的衣服里面探。
秦楮杉实在忍不了了，冲上去一把打开了他的胳膊：“说了别碰她！”
第89章 丢盔弃甲
光头吃痛地缩了缩胳膊，下一秒，几个人就朝秦楮杉围了过来。光头冲着他的面门就来了一拳，被秦楮杉眼疾手快地挡住了。
但后面的壮汉立刻朝他的膝盖弯上踹了一脚，秦楮杉知道这个动作是想让他猛地跪在光头面前。
他只好奋力把住门框，生生地吃了那一脚，这才勉强站住：“你们最好别逼我，否则我报了警，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光头哼了一声：“你他妈倒是去报，报完回来就替你妈和你妹收尸。”
没等他站稳，雨点般的拳头又落了下来，他很快和几个人扭打在一起，但终究寡不敌众。一旁的妈妈见状要冲上来帮他，结果被壮汉一脚踹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秦朵儿趁着他们不注意，迅速地溜到门口，打开了房门，大喊道：“救命啊！打人啦！”
然而却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一个壮汉抽身过去，将她一把拎进了门，刚要再次把门锁紧，门就忽然被人死死地把住了。
秦楮杉那边已经和他们扭打作了一团，两个人分别从两边拽着他的胳膊，光头的拳头又冲着他脸上招呼过来，秦楮杉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做好了眼球被他打爆出来的准备。
预料中的重击却没有落下来，下一秒，他猛地被人扯了一把，然后跌进了一个柔软却有力的怀抱里。
秦楮杉不由得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这过于戏剧化的剧情，让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多少钱？我还。”
秦楮杉推开了他，讶然道：“你疯了？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陶熠看了他一眼，眉峰紧蹙道：“你说我来干什么？”
几个要债的人见有金主来给钱了，也停了手。
光头将陶熠打量了一番，半晌，才缓缓地伸出了两根手指：“二百万。”
陶熠眼睛都没眨一下：“卡号。”
对方显然被他的气势吓住了，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给了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
陶熠掏出手机，当即飞快地按了一串按键，房间里一时间安静无比。
一分钟后，光头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又诧异地抬眸看向陶熠。
周围的几个人凑过来看了一眼他的手机，瞬间眼睛都直了。
陶熠说：“可以滚了？”
光头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又看了一眼秦楮杉：“你小子牛逼。”
说完，他带着几个要债的人，恨恨地走了。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除了秦朵儿时不时发出的抽泣声外，屋子里只余下一阵诡异的安静。
秦楮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缓缓地抬起眸子，看向陶熠那张熟悉的干净面孔，以及眸子里写满的复杂情绪。
他分明有满肚子的话想要说，这会儿却又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陶熠也直勾勾地盯着他，同样没有开口。
还是秦妈妈率先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她颤颤巍巍地问：“阿闪，这是……”
秦楮杉这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妈妈，说：“我老板，陶熠。”
秦妈妈看向陶熠，露出了激动的神色：“你就是那个大明星吧？今天多亏有你，要不是你，我们娘几个可就……”
说了两句，她就说不下去了，泪水如同泉水般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秦朵儿见到她哭，冲上来抱住她，也哭了起来。
秦楮杉看着她们的样子，心里难受得有如刀绞，不由自主地别开了脑袋。
陶熠愣了愣，随即走上前，柔声安慰道：“别哭了，阿姨，现在都没事了。”
秦妈妈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了哭泣，她哽咽道：“你是朵儿的救命恩人，朵儿，谢谢哥哥。”
秦朵儿边哭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陶熠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扶起来：“不用这样。”
秦妈妈又说：“二百万不是个小数目，但我们一家慢慢攒，一定给你还上。”
陶熠看了秦楮杉一眼，有些不知所措：“阿姨，不用……”
秦楮杉明显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于是对陶熠说：“折腾了大半夜，先歇着吧，明天一早我送你回申城。”
家里统共就两间房，陶熠跟秦楮杉凑合着睡一间。
整个房间里都熄了灯，两个人并排躺在一起。房间的墙板很薄，隔音效果不好，于是谁也没有出声。
“你……”秦楮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怎么会知道？”
他的耳侧传来了陶熠竭力压低的声音：“你今天没来医院，我就觉得不对劲，让高小菁去你们学校，果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你在哪。”
说着，陶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里却已经带上了隐隐的愠怒：“要不是你的手机上装着公司的即时定位，我今天根本就找不到你，你……”
秦楮杉猛地转过头，这才发觉，在这张小小的床上，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然而他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凌厉：“所以你就这样一个人跑过来了？这里这么荒僻，一路上多危险，你手上还有伤……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你还说我？”陶熠也难得地再也压不住火气了，“那你有事怎么不告诉我？我刚刚但凡再晚来一点，你是不是就被他们打晕了？那谁来救你妹妹？”
说着，陶熠的神色愈发冷峻，用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往的语气沉声道：“多少次了，你永远都是这样，无论遇到什么都从来不会跟我说一声。你的肩膀是有多宽，可以扛得下所有事情？就算只是朋友，我也不至于永远被蒙在鼓里吧？你有没有哪一次考虑过我的感受？”
秦楮杉又一次被他这一连串的质问噎住了，他看着陶熠近在咫尺的脸，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