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YY的劣迹
张三如此这般,将许宁那番表白一一道来,房内渐渐安静下来,除了张三,所有人的表情都显得古怪,他们悄悄去打量段正歧,却见段将军稳稳握着笔,僵坐着犹如雕像,要不是他手里的墨水已经晕染了一大片纸张,旁人还以为他无动于衷呢!
事实上,段正歧内心激荡,几次都快捏断了笔杆。他又喜又恼,喜的是许宁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感情,恼的是许宁宁愿告诉别人,也不肯当面和他说清楚心意。
他好似在怕什么呢!
段正歧冷冷一笑,起身就向外走。
怕?那可不好,事到如今,怎能再给对方退路?越是怕,他就越要让那人尝遍其中滋味,最好能深陷不可自拔,日日离不开他。
段将军带着一身的恼火与欲火出门去了,张三呆愣在原地。
“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没做错。”孟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是在一只饿昏了头的老虎面前,送上了一只肥美肉羊。我替老虎感激你,替肥羊感到惋惜。”
而此时,肥羊许宁正想着是否要先走为上,嗅到肉味的段正歧却已经逼上门。许宁一看他神色,默默后退三步,却挡不住人高马大的饿虎。
你想去哪?
段正歧挑眉,眼里冒着熊熊热火,他在考虑是否要直接抗起人就往内屋去,正在思量这么做的可行性与许宁生气的几率时,有人突然闯了进来。
“先生,先生,有您的信!”
李默踉踉跄跄地跑进来,打碎了段正歧的黄粱美梦。
许宁松了一口气,连忙问:“哪寄来的信?”
李默顶着段正歧虎狼般的视线,道:“是北平,一下子寄来了两封呢!”
段正歧不耐烦,要派人把这家伙扔出去。
“将军!”
外面又有下属跑来。
“南方战事急报,天津段公急信!”
两人面面相觑,段正歧脸色难看,不得已松开许宁。
许宁笑道:“正好你有两封信,我有两封信。将军大人,先办正事。”
段正歧只觉得刚刚往下涌的热血,骤然郁结在胸口,烧得他又麻又痒,偏偏还无可奈何。他狠瞪了许宁一眼,如果可以,恨不得用眼神把人给吞下去。可怜久饥之饿虎,又要空着肚子放羊了。
“来。”许宁说,“看信。”
听起来像是——来,吃草。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告诉我们,在乱世,想开车也不那么容易呢。
来,仔细跟我读。
日,日,离不开他。
第58章 谲
【师兄敬启:
连日来诸事繁忙,以至耽误了回信,勿怪。
听师兄询问老师近况,在此回复,老师近日一切安好,身体已经无恙。
读信知师兄担忧北平局势变幻、风波诡谲,因而建议老师与我南下避难。师兄之关切我已知晓,然而师兄却不知整个中华,从东北至广州,无一不处在纷乱间。若要列举天下不可安身立命之地,非仅指北平,而是寸寸土地,处处城郭,皆已战火飞纷。读来可悲,偌大中国,竟已无一净土。
即便如此,老师决定留守北平,我也与老师共守。有朋友多方支援,我们生活可保无恙,无甚烦扰,也无甚惧怕。若说有忧虑,老师曾说:只悲痛苦难之群众,朝生夕死如蜉蝣,人命轻薄如草芥。更心痛四千年文明之中华,如银盘碎裂,如尸骸四散。
若有朝一日能止干戈,建新国,乃吾等舍生求死之愿也。
附:得友人推荐,兼《妇女之友》杂志主编,为女子同胞明心智、开视野。初获此重任,与师兄同享喜悦。
再附:今日见堂妹得嫁良人,偶想起师兄已然二十六七,还未考虑成家立业。甚忧。
张兰。
五月二十七。】
【敬启者:
小友安好。
近日听闻君诸多传闻,虽传言流入耳中,已知不可尽信,仍不免担忧。
听闻君辞掉金陵教职,与一段系子侄交好,身险乱局;又闻君赴上海,共建三方之友好会面,化解一场风波。初闻此二事,吾心喜悦也烦扰。
小友之天资,在校时已得以明鉴,诸师长皆甚喜爱。吾虽不曾授课一日,却也将君视作共建未来之栋梁。
在此,仅以微末之言相赠。
北伐已是大势所趋,奉张之辈末路在即。何以择之,何以栖之,望君慎重。
鹤卿顿首。
六月三日。】
许宁放下信封,眉头已经悄然蹙起。这两封信,一封是他北平的师妹张兰所寄,看来许宁劝老师与她南下的建议,是不能达成了。北平之乱局,许宁梦中所见也不甚清晰。他隐隐之担忧,果然不被人重视。
另一封信,则是——
“鹤卿?这鹤卿是谁啊?为什么说话这么文绉绉的,叫人怪难受的。”
旁边探出一个脑袋,张三偷看得光明正大。
许宁把这熊脑袋推开,笑道:“这已是用白话文写的信了,再早几年都是文言格式,怕你偷看都看不懂。”
段正歧听到鹤卿这个名字就抬起头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字鹤卿的,只有那位北大校长。这个时节,他给许宁写什么信?
他瞪了眼睛去瞧张三,只恨这傻小子斗大的字不识得几个,不然回去也好问问他,许宁这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张三被瞪得无辜,许宁转身见段正歧脸上神情,笑道:“你不看自己那两封?”
两封急信而已,段正歧早已看完。一封是南方战事,告之他叶挺独立团已于六月五日攻下湖南攸县,北伐军驰援在后。另一封则是义父得知他拿下金陵,写信恭贺,并表示会派一长辈前来助力。
段正歧随手将这两封信都交给许宁,大有坦荡荡、赤诚诚,你想看便看的意思。许宁也不和他客气,匆匆阅览。
他眉头微皱。
“段公信上所说之长辈,你可知道是谁?”
管他是谁,段正歧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是谁来,都得安安分分在他麾下待着,别动分权夺利的心思。
许宁叹了口气:“我竟忘了,你毕竟是段公义子,这些年受他帮助颇多。虽然段公如今龙困浅滩,你的许多行动却还要受他置喙。”
段正歧扬眉想要说些什么,许宁连忙阻止道:“我不是想煽动你父子反目,目前你们既然并无多少争执,此事容后再议。”
容后再议?段正歧忍不住腹诽,再议的话倒是把正事先解决了,我才好去办别“更重要的事”。不得不说,憋了太久的段将军,此时大概真是叫那精虫上了头脑,拎不清了。
许宁望着两个人四封信,倒是感慨道:“天下局势,皆尽在这四封信里了。”
文人学子的处境,政坛风波的动荡,南北战事之行止,还有苍生百姓之朝朝暮暮。
眼下的中国犹如一个大染缸,被来自各方的势力尽染了颜色。而许宁与段正歧,自己也是这染缸里的一抹染色,能浸染多久、浸透多深,还是被其他杂色吞噬怠尽,却还要看他们自己。
目前金陵虽然取下,却还有诸多事要准备。巩固江北、金陵、安徽三地阵线,才是段正歧站稳脚跟的根本。
许宁想了想,觉得段正歧从军良久,调兵遣将稳固一地,必定不需自己多言。而他唯一能做的,除了在未来指明方向,或许就是在一些擅长的事情之上稍尽绵薄之力。比如若要金陵长治久安,按照军阀占据的老路数必定是行不通的。许宁心里刚刚有了些想法,正要开口,抬头却见段正歧虎视眈眈盯着自己手上的两封信。
那眼神好似在说:我都给你看了,你怎么不给我看?真是如此小气。
许宁:“……”
他把信收到怀里。
“我想起有事还需出门一趟,段将军先忙。”
说完,就带着信封脚下生烟地出了门。段正歧留都留不住,两眼送着肥羊飞走,只能磨牙狠狠笑了一下,眼神闪动似在谋划着什么。身旁张三看见他的表情,突然一个哆嗦,想起孟陆的话来——替那肥羊惋惜。他此刻,也从心底替许宁惋惜。
虽然段正歧在许宁面前总是人模人样的,但是许先生,你也别忘了这小狼狗的本性啊。
而许宁此时还不知道自己招惹到了什么后果,他虽然是故意避开段正歧,却也真的有事要外出。师妹张兰的信,读来太过亲密,段正歧难免要呷醋。而校长蔡先生的信,则让人心头沉甸甸。蔡师信中口吻,明显是将段正歧比作奉张之流,告诫他不可深交,早日另选立场。
可许宁却注定要辜负师长的期待了。他不想让段正歧看到这封信,因为段小狗必定要生气,对蔡师心生芥蒂,说不定又要疑神疑鬼,猜测许宁是否会后悔。许宁不想让段小狗犯疑心病,更觉得要解决此事,还是得先解决段正歧的军阀出身。
所以他出门,来找一位友人。
“元谧?”
梁琇君惊讶道,“你是何时回来的,我还听说你在上海呢?”
许宁上海出门一趟,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在风头正盛,他却只是苦笑,道:“今日刚回,琇君,我又有事要麻烦你了。”
梁琇君却笑道:“我还正怕你不麻烦我呢。”
两位好友,便约到梁琇君家中相谈。
“琇君。”许宁开门见山道,“你消息灵通,我想知道如今城内各界,对段系军阀是什么看法?学生文人们如何看他?”
“还能有什么看法?”梁琇君直言不讳道,“走了一个张宗昌,来了一个孙传芳,现在轮到段小狗坐台,他们都在看好戏,等着他能占据金陵到几时。”
果然是这样,许宁叹了口气。
“那工人与商会呢?”
“商会?只要有利可图,他们何处不钻营?我听说近日已经有几个大商人去府上找段将军了,你不知道?”
许宁的确是没关注此事,想来也是姚二和丁一他们负责处理的。不过,商界向来不轻易站队,他们联系段正歧,未必就是表明了立场。
“至于工人。”梁琇君道,“这次倒是不一样,或许是因为段正歧赶走了杜九,又恢复了城内正常交易。现在金陵工人小贩,对他倒是颇有好感。再加上你这次在上海一番作为,我相信不久之后,便会有金陵工会的人上门去找你们吧。”
梁琇君出于各种原因,对段正歧倒是也无恶感,因此提醒道:“工人与左派向来联系紧密,我想这倒是一个机会,让他在左派之中博得好感。毕竟无论是奉张还是广州蒋汪,都不见得是什么值得信赖的盟友。”
她还不知道早在上海,段正歧就已经与左派缔结盟约。此事,现在还是保密阶段。
“不过,元谧,你问这些做什么?你是想让段正歧巩固江山,还是帮他拿下更多土地,难不成你还想要他做皇帝?”
“怎么可能。”许宁苦笑,“袁世凯前车之鉴,现在谁敢再称帝称王。”
梁琇君冷冷笑:“不敢称帝称王,可各大小军阀割地自据,也算是一方土皇帝,作威作福呢。”
许宁叹息:“军阀在世人眼中,果然如同过街鼠辈人人喊打。”
“那可不是。”
许宁想了想,开口:“所以我想,让他不做这军阀。”
“你这是?”梁琇君惊讶,“可段正歧是皖系领袖,他还能摘干净这个帽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