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三见
很多时候,还真就应了那句“祸不单行”。
邹凯的事已经足够让霍知行心烦,结果第二天中午刚吃完饭就听见赵和宇说:“师傅,师母那边出事儿了。”
霍知行的第一反应就是邹凯,一瞬间,脊背冒了冷汗。
“怎么回事?”
“我在网上看见的,他们学校有学生跳楼自杀,”赵和宇把手机递给霍知行,“我去打听了一下,是师母班上的孩子。”
霍知行看了网上的消息,把手机还给赵和宇,立刻给童秋打电话,但电话始终没人接听。
“我出去一趟,”霍知行抬脚就往外走,“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童秋坐在校长室,到现在耳朵还嗡嗡直响,脑袋也完全转不过来。
早上他来学校的路上接到肖可然爸爸的电话,说是肖可然不舒服,今天要请假。
高三学生压力大,各班都经常有请假的,童秋也没太当回事儿,只是叮嘱她爸爸,孩子不舒服别拖着,直接去医院。
肖可然爸爸连句客套话都没说,直接挂了电话。
对于这个家长,童秋也习惯了,每次来开家长会都一副不情愿不耐烦的样子,有时候还爱找老师的麻烦,好在,肖可然是个好孩子,挺内向的一个女孩,长得蛮漂亮很懂事儿,成绩也好,是童秋的语文课代表。
童秋就这么给了假,到了学校之后照例去班里,前两节是语文,上完课后他一直在班级等到下一节的数学老师来了才回了办公室。
童秋一回去就看见了放在自己桌上的浅蓝色信封,信封上写着“童老师收。”
隔壁班的语文老师说:“早上我进来的时候在地上看见的,应该是从门底下的缝里塞进来的。”
童老师跟那个老师道了谢,笑着拆开了信封。
他认得班里所有学生的字体,每次这些小崽子交卷不写名字,他扫一下就知道是谁的,信封上的字迹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是今天请了假的肖可然的信。
童秋当老师的第一年就收到过学生写的情书,男生女生都有,这事儿不新鲜,当然,他觉得肖可然不会给自己写情书,应该就是考前压力大,有些话又不好意思当面跟老师讲,所以选择用写信的方式倾诉,希望老师给自己一些引导和建议。
然而童秋只猜中了一部分。
那封信确实是肖可然倾诉自己的苦闷,可她真正的目的并不是希望老师帮助自己,而是告诉她的老师,她决定自杀。
肖可然在这封长长的信里写了自己这十几年来所经历的生活,从小被爸爸家暴,她妈从来不管,也经常对她进行冷暴力。
去年年初,肖可然爸妈离婚,谁都不想带着孩子,结果她妈妈突然消失,跟他们都断了联系,她还未成年,最后她爸爸不得不带着她一起生活。
前几个月,肖可然爸爸再婚,继母对她倒是不错,可她爸爸依旧打她,继母拦都拦不住。
童秋对肖可然家里的情况稍微有些了解,但从来都不知道她爸爸家暴的事,在信的最后,肖可然写:童老师,我总跟自己说再忍一忍,还有几十天我就能离开这里了,可我还是坚持不住了,也不想再继续坚持了。
童秋盯着肖可然的落款和那句“对不起”眼睛突然就红了,他手指冰凉,整个人都在发抖。
肖可然因为要自杀,对童秋说“对不起”,因为除了童秋,她再找不到一个可以在死前说说话的人。
童秋抖着手给肖可然爸爸打电话,那人竟然说自己在外面打麻将。
“肖可然呢?”童秋颤抖着声音问,“她自己在家?”
“没有吧,”肖可然爸爸说,“她刚才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学校接她。”
“学校?”童秋更疑惑了,“她不是请假了吗?怎么会在学校?”
童秋根本就没在学校见到肖可然,她没来班级。
“我哪儿知道。”肖可然爸爸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我看那小丫头片子就是装病,出去玩去了。”
童秋一边往外跑一边对着电话吼:“你女儿可能出事了!”
然而对方依旧嬉笑着:“没事儿老师,那么大孩子了,咱管也管不住。”
童秋彻底气急了,低声骂了一句,挂了电话就报警。
现在不是教训那恶劣的父亲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到肖可然。
然而,人还没找到就出事了。
肖可然从学校实验楼的顶层跳了下来。
霍知行赶到童秋学校的时候,门口已经围了很多人,他还穿着警服,直接穿过人群毫无阻拦地进了学校。
警车停在那里格外扎眼,霍知行一边往教学楼去,一边继续不停地给童秋打电话。
童秋从校长室出来的时候,终于掏出了手机,他之前把手机静音,这会儿才看到霍知行的来电。
“你怎么样?”
童秋刚接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霍知行担心的语气已经弄得他鼻酸。
“我刚从校长室出来,”童秋努力让自己冷静,“校方会处理。”
“你怎么样?”霍知行说,“我是问你,你怎么样?”
他不关心别的,只关心童秋。
在霍知行看来,童秋热爱并享受着自己的职业,他也真心的喜欢着自己班上的每一个学生,发生这样的事,童秋一定会第一时间自责,会第一时间怀疑自我。
“我没事。”童秋说,“准备回班级。”
两人正说着,霍知行已经进了教学楼。
“行,我知道了。”
霍知行挂了电话,直接奔着童秋班级就去了。
童秋从楼上一下来就看见了穿着警服站在走廊里的霍知行,他恍惚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
霍知行看见童秋,立刻走了过来。
“家长已经来了,”童秋说,“警方也在,因为学生是在请假期间出的事故,所以不出意外,学校是不用承担责任的。”
霍知行看着他,他看得出来童秋现在是在强打精神。
“中午吃饭了吗?”霍知行没接着他的话题继续说,而是问起他吃没吃饭。
童秋一愣,苦笑着说:“没胃口。”
“今天晚上有课吗?我下了班过来找你?”
童秋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晚上陪我喝酒吧。”
童秋刚刚一直忍着,在别人面前,再难受再自责也没红了眼睛,可是这会儿,一看见霍知行,不知道怎么,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霍知行抬手给他擦了擦眼泪,说:“你别太自责。”
“可这确实是我的责任。”
“一个生命的离开,她身边亲近的人全都有责任,”霍知行用力捏了捏童秋的肩膀,对他说,“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打击很大,那就哭一会儿吧,哭完了,咱们晚上回去好好聊一聊。”
童秋上学的时候他的老师曾经说过一段话:“不管在什么时候,你们都要记得自己是谁。你们是人民教师,教书的同时要育人,你们所接触到的孩子们都正处于人格形成期,他们既坚强又脆弱,身为老师,一定要寻找到一个平衡点,让他们好好地成长起来。”
一直以来,童秋都觉得自己这个老师当得挺成功,起码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让人评价他,都是一水儿的好评。
童老师工作认真负责。
童老师能理解学生。
童老师跟家长沟通得很好。
童老师长得帅还爱说笑。
童秋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好了,现在才发现,他被赞美所蒙蔽了双眼,自我膨胀,根本就没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他站在讲台上,却觉得自己压根就不配站在这里。
冯凯文悄无声息地放了一包纸巾在讲桌上,然后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童秋盯着那包绿色包装的纸巾,看着那生机勃勃的图案,甚至不敢看自己的学生们。
霍知行站在教室门口,薄薄的木质门紧闭着,透过窗户他看见童秋低着头,像是在等待做检讨的学生。
他皱起了眉,看着这样的童秋,觉得心脏都沉了几公斤。
约好了晚上见面之后,霍知行没在学校过多逗留,他在门外看了一会儿童秋,就走出校园,在路边的超市买了包烟,站在外面抽了两根才回所里。
晚上,他下班,本来想去学校找童秋,但对方打来电话,说学校取消了今晚的晚自习,让他直接去家里。
霍知行到了童秋家楼下,买了酒,买了烟,心情有些沉重地往楼上去。
他其实很不会安慰人,平时总能逗得童秋耳朵发烫眼神飘忽,可是到了正经时候,又变得嘴笨起来。
他不会安慰,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陪着对方,陪他喝酒,陪他说话,陪他把最难熬的夜晚熬过去。
之前下班的时候,赵和宇担心地问霍知行:“师傅,师母没事儿吧?”
霍知行说:“放心,有我陪着,不可能有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总得有什么契机让他们打开彼此。
第30章
上大学之前童秋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老师, 那时候, 这是他最恐惧最排斥的职业, 对他来说, “老师”这个称呼要承担的责任太重了。
可是高考,稀里糊涂就报了师范大学, 稀里糊涂又读完了研究生, 直到毕业前他都想着不然改行吧,可他导师的一句话改变了他一直以来的想法。
导师说:“我吃斋念佛三十年,可总觉得,最积攒功德的就是为人师。”
童秋开始实习前找导师谈心,说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扰, 导师说:“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是什么吗?就是某天走在路上突然有人叫我, 我一回头,是我二十年前教过的学生,我都认不出他来了, 他却还记得我。人生海海,交错短暂,我能在一些人的生命里辅助他们搭建自己的人生舞台,这是我至高无上的幸运。”
是, 人生海海,交错短暂,人的生命也短暂。
可是, 他却没能抓住自己学生的生命。
霍知行敲门的时候,童秋正站在窗边发呆, 他觉得自己快被愧疚吞噬干净了。
开了门,霍知行问他:“在干嘛?”
“看风景。”童秋勉强对他笑笑,“这边的视野,没有以前那边好。”
他说的是没有以前两人住在一起时的那个房子。
霍知行轻轻拍了拍他,把酒放好,脱了外套:“五一的班儿我给调出来了,你看咱们是30号晚上走,还是1号上午?”
还有半个多月才放假,也还好还有半个多月可以给他调整情绪,否则丧着一张脸去给爷爷祝寿,太不像话了。
“1号吧,”童秋说,“大晚上咱们俩就别折腾了。”
“行。”
霍知行去了个洗手间的工夫,再回来,童秋已经开了酒,自己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