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再说
“什么做完了?”盛夜行愣了。
“作业,”路见星顿了顿,“全部。”
“一千多个字你打完了?”
路见星端着电脑,模样特牛气,“嗯。”
盛夜行下意识抓过枕头边之前差点儿被自己砸烂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四点五十七。
路见星一个人把作业弄好了。
盛夜行突然想起唐寒的那句话,说你能看见他,但你对他一无所知。
“你很棒,”
盛夜行攥紧被角,才睡醒的嗓音微微发哑,“路冰皮儿,快上来睡觉。”
路见星笑一声,慢吞吞地收拾电脑,也学着他的“沙哑感”,悄声说:“好哇。”
盛夜行坐起身,往旁边躺了躺,让自己的背紧贴住冰冷的墙,毕竟前胸怀抱是拿来留给路见星的。
关于唐寒的那句话,盛夜行想给出回复。
他是一道世人未解的谜题。
但答案在我手里,也只有我知道。
第40章 拆组
第二天,除了交作业之外,路见星没忘了在自己的本子上画一个月亮图案。
毕竟昨晚上盛夜行乱砸东西了……
这个习惯非常不好。
为了配合操心同桌的现状,路见星晨起后在书桌前多坐了几分钟,挑挑选选地拿了只蓝色水笔往眼下点了一笔。
冬天过得太久,他的皮肤被捂白了一点,由于吃好喝好了,气色也相对好不少,不像一开始来的时候那样稍显病态。他眼下的水笔痕迹未干,一转头面向阳光,那颗蓝色的泪痣都在悄悄闪亮。
低头把鞋带费劲地系好,路见星取下书包站起来,抬眼往门口看。
盛夜行正和往常一样靠在寝室门口等他。
他看起来很急,很躁,安静不下来,甚至不停地来回走动,会用脚尖踹一踹门板。
可是,一旦眼神和路见星对上,他总会笑一笑。
路见星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很满。
满满当当的满。
按照惯例,早饭一般是由盛夜行决定吃什么,他说买什么就买什么,买完路见星只需要吃,也极少表达出想吃什么的意愿。
今天走到校门口,盛夜行看路见星眼下的痣,越看心里越不舒坦,决定开口问:“早餐想吃什么?今天都依你。”
路见星没注意他说了什么,一双眼只顾着去瞧马路上开过的车。
对他来说,人也是风景。
盛夜行伸出手指在路见星眼前晃了晃:“路冰皮儿?”
路见星微微回了神。
“摊煎饼?包子?粥?还是豆浆油条?”盛夜行从校服兜里掏钱了,“选一个。”
路见星大声地重复道:“选一个。”
说完,路见星没等盛夜行就往卖皮蛋瘦肉粥的铺子走,边走边掏自己的钱,像是决心要自己买。盛夜行看他先走一步,干脆不跟着了,长舒一口气,靠在店铺旁边的树下,想看路见星到底能不能独立完成这些事。
他买东西还是买得困难,把钱放在收银台上就不说话了,隔着几米开外盛夜行都能感觉到他动作的僵硬。
路见星就这么在收银台边站了好几分钟,也没说买什么,直到被前来排队的顾客挤到一旁,他不小心撞翻了收银台上的桌号,“啪”一声,自己都懵了。
“不好意思,借过。”
盛夜行背着书包进了店铺,先是拉过路见星到身后,再捡起落地的桌号,看了眼菜单,“两份南瓜粥,打包带走。谢谢。”
他说完正准备掏钱,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里边儿攥了一张二十元的人民币。
盛夜行没接,那只手往他腰身靠了靠,坚持不收回去。
“你来给?”他问。
路见星的手又轻轻靠了一下,把钱币攥得死紧。
付过钱,盛夜行带路见星出了粥铺。
晨间上课铃响,他又差点儿被年级主任抓到带路见星踩点进教室。
盛夜行一口把温热的粥喝了一半再扔掉,朝身后爬楼梯的路见星说:“还有五分钟算迟到了,你自己走还是我背?”
背?那也太丢人了。
好歹自己十七岁一堂堂男子汉了,被同桌背上楼算是个什么事。
路见星老想起上次被背的经历,觉得这动作盛夜行越做越自然,那以后自己走路怎么办,都需要别人照顾着吗?
不行。
路见星没有答话,只是把书包带子攥紧了,表示可以自己来。
经过努力,路见星还是在上课铃响之前跟着盛夜行进了教室。
早上第一节课的时间并不长,作业上交完毕后,盛夜行趴着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睡前眼睛里是路冰皮儿的侧脸,睡醒还是,对他来说堪称视觉享受。
唐寒有意锻炼路见星的社交能力,便经常在下课时间麻烦他帮办公室的老师们递交文件。唐寒也明白,适量的夸赞和鼓励,能让孩子更快地重拾自信心。
大课间才下了没多久,路见星又被唐寒叫出去了。
“哗——”一声,盛夜行前座的凳子被撞开。
路见星不在,盛夜行睡得正不踏实,稍微有点动静就醒了。
他垂眼,看地上好像掉了个手机。
学校并不像许多高中那样在教学楼禁用手机,相反,学校很支持各位同学用手机交流的方式对更多朋友敞开心扉,从而解开一些成长的心结。
“哎哎哎!好好说话,别砸手机。”
顾群山边退步边把盛夜行桌前撞歪的凳子扶正,他又指了指正在战火中的冬夏和另一位同学,继续劝:“多大个事,你们……”
“要打架我奉陪啊!”其中一个男生叫嚣道。
冬夏怒了,“你那朋友圈是能随便发的吗?你对全班的健康状况多了解?”
“我们班……”
说话慢,男生有点儿站不住脚了,“应该没心理疾病吧……看着都挺乐观么这不是。”
“生什么病都是有可能的,你戴什么有色眼镜?病是生理性的,还不明白吗?什么叫得抑郁症就是因为心理阴暗、不够乐观、不会开导自己?你活在几百年前啊?!”
冬夏看见路见星进教室了,继续怒道:“你看路见星,他弱智吗?他一辈子不说话吗?他记不住谁对他好,记不住自己该干什么吗?他门儿清!偏见就是偏见,我他妈小时候有抽动症,导致影响了长大之后很多行为不受控,所以才来到这里。可我现在改了,我现在可以不抽抽了,能不老耸肩了,我下学期还能回普通高中!不是所有人都一样的!”
讲理是讲理,可是人一愤怒起来就容易口不择言。
路见星的注意力全在他后半截话上,前半截的“攻击”力度一下就弱化了。
从小到大,自己被说“笨蛋”也不是一次两次,他早就习惯了,也没有想过要去反驳什么。
小时候,路见星对学习属于排斥状态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无法交流。后来大了点儿,一旦接受了“需要学习”这一设定,路见星将学习放进了自己日常的固定行为中,尽管吃力,但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非常困难的事。
人总是要自己推着自己向前走的。
父母会老去,老师会休息,自己跑得慢、做得吃力,就应该尽力去拥抱阳光。他知道,还有无数双眼睛看着自己,无数有困难家庭互相关怀着,都期望看见其他同类能够越来越好,那样自己才有希望。
他的走神还未结束,那边同学拿起书就互砸,砸得邻座女生纷纷躲避。
“别打了!”
李定西和顾群山这一众准备拉架的人眼看打起来了,担心误伤其他人,伸手去拦:“要打架就打架!你扔书是嫌一个对手太少了不够你单挑还是怎么的啊?砸到其他人了那不得都打起来吗!”
“干什么!”
季川老师才刚进教室,随堂课本都来不及放,赶紧招呼道:“停手!全都站好了!”
学校里打架,只要战火没烧得太旺烈,老师一到场基本就宣告战斗结束。
季川叫来了唐寒善后,自己先进教室把课给上了。
路见星看唐寒来了,回座位拿了笔记本便出教室追上去。
他也说不清什么感觉叫“倾诉”,只是迫切地想要让老师知道——
盛夜行状态不好,盛夜行需要帮助。
唐寒皱着眉看完本子上记录的发病次数,收起本子,招呼路见星又进了办公室。
次数虽然寥寥可数,但已经足够成为分开的理由。
交涉之前,唐寒给路见星泡了杯茶,小声问:“见星,有在听老师讲话吗?”
路见星快把茶都喝干了,才说:“嗯。”
“当时老师安排你和夜行,有很大一个放心的原因是因为他早就进入稳定期了……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我们也没预料到。”
唐寒叹一口气,继续说,“这次应该不算发病,只是在发脾气。这么多年,他的脾气也受了生病很大影响……等这学期结束了你们就拆组吧,这个险不能冒了。尽管你们已经帮了对方很多。”
拆组?
“夜行虽然患病,但抛开疾病来说,他责任心够强,也有能保护和照顾同学的能力,非常懂事,大部分时间也比较冷静……这些我们都是考虑过的,在相处的时间里,你也越来越开心了。”
唐寒的眼神十分温柔。
“见星,不管今天你能不能听得进去,老师都想说一句谢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也没有放弃过自己。”
路见星是个棘手的孩子,各方面。
从入校第一天,她就明显察觉到了。她的工作是个非常需要耐心以及信心的工作,出发点总是在于为了学生好,凡事也都有第一次。为了教路见星,唐寒查阅无数资料,看过无数纪录片,也在周末去关爱中心待过,只希望能尽职尽责。
其实不止是她,市二所有的老师,乃至普通学校的老师,都非常尊重自己的职业,也会为此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