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到下车时,袁宁和他们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青年男女两人之间也相互交换了姓名与电话。
章修严到下车才睁眼,却把他们的对话内容都听了大半。等那对青年男女走远了,他才睨了身边的袁宁一眼。
那对青年男女显然已经互生好感,如果他们都常驻首都的话,接下来很可能会走到一起吧?
这小结巴总能挖掘出周围人的优点,让与他相遇的人看起来都闪闪发光。
想到袁宁口袋里又装着两个新朋友的联系方式,章修严不由在心里补了一句——
就是太招人了点。
第56章 希望
袁宁跟着章修严走下通道,通道亮着灯,浅橘色的光线让一切都变得柔和起来。两边的宣传栏贴着首都的宣传画和文明礼貌标语,人潮从各个月台入口涌进来,像潮水一样推着前面的人往前走,是以没有人驻足欣赏这些东西。
不管见识过多少遍,袁宁还是不习惯熙熙攘攘的人流。他紧跟在章修严身边,牢牢盯着章修严的背,生怕一眨眼章修严就不见了。
章修严注意到袁宁的紧张,伸手把他的手掌牵在手里,免得他真的走丢了。袁宁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不用再牵着抱着了,可瞧见章修严严肃的侧脸,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自从四哥回家后,大哥要照顾的人从三个变成了四个。他怕大哥累着,每天有疑问的内容都先找宋星辰他们讨论过,实在不懂的才去问大哥,免得大哥太辛苦。
大哥没说什么,只是他们之间好像很久没有这样亲近过,要袁宁主动挣开大哥的手他真的舍不得。袁宁小心地瞄着章修严,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悄然滋长。
他真想一直不长大,一直和大哥在一起啊!他只是长大了一点点,就不能再烦着大哥、不能再缠着大哥。他长高了,变重了,大哥抱不了他了,就像大哥也不会再抱姐姐和三哥一样。
袁宁脑中乱糟糟地想着,不由自主地挨近章修严。他想靠得离大哥近一点、更近一点,要是可以永远都不分开就更好了。
章修严看着悄悄挨向自己的袁宁,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多带袁宁到处走走。
这两年多来,袁宁对他的依赖少了,对他的亲近也少了,倒是章修鸣和章修文时不时跑去袁宁房间蹭床,朋友聚会也把袁宁拉去。相比他这个年长六七岁的大哥,小孩子更容易玩到一块。
两人拿着票到出站口,给工作人员看了票,就牵着手走了出去。首都的天很蓝,出站口前方的广场很大,袁宁走到广场对面时转头看了一眼,看见了上面涂着红漆的“首都火车站”五个大字。他抓紧章修严的手,喊:“大哥。”
章修严侧过头,看向袁宁那张犹带稚气的脸庞。还不到十岁的少年,长长的眼睫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仿佛想要藏住底下那双亮亮的眼睛。章修严抬手理了理袁宁被风吹乱的头发,让他好看的眉毛从薄薄的刘海下露出来。
袁宁说:“我们要怎么去首都大学呢?”昨天通电话时,袁波说他要跟着省里的带队老师过来,下午才到,现在还早,去了酒店那边他们也见不着。
章修严抬腕看了看时间,牵着袁宁走向电车站:“我们坐电车过去。”虽然不是找不到人来接,也不是找不到车可用,不过他私心里想要和袁宁单独待久一点。他相信袁宁也喜欢这样的交通方式。
章修严瞧向袁宁,果然在袁宁脸上捕捉到一丝雀跃。章修严微微收紧手掌,把掌中那只小小的手掌牵得更紧,口里若无其事地叮嘱:“跟紧点,别走丢了。”
电车在很多地方都停运了,首都这边却还保留了一部分,长长的架空横在道路上方,仿佛把城市切割成一块一块,又仿佛把城市连成一片一片。袁宁好奇地看着那庞大的电车和锃亮锃亮的铁轮胎,觉得它浑身上下看起来都很新鲜。
章修严带着袁宁找到前往首都大学的电车,因为这边是终点站,车上还有不少空位,他们都找位置坐好。电车行驶得比较缓慢,但不太平稳,摇摇晃晃起来叫人想睡。过了几站之后,袁宁的新鲜感没了,挨着章修严一下一下地打起盹来。
“没钱?没钱坐什么车?”司机愤怒的声音把袁宁的瞌睡虫吓跑了。
袁宁抬头看去,发现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局促地站在那里,脸皮一抖一抖,眼眶都红了。她喃喃说:“我带了钱的,我带了钱的。”她手哆哆嗦嗦地在身上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一分钱,绝望之下只能用她那带着浓浓乡音的声音哀求,“我要去看我儿子,他在工地出事了,现在还躺在医院——大师傅我求您了,把我捎过去行吗?”
司机不近人情地骂道:“都像你这样来坐车,我还要不要拿工资了?”
袁宁看向满面怒容的司机,看见对方身上缠绕着一根根黑色丝线,心里咯噔一跳。每次看到这东西就没什么好事!袁宁赶紧离开座位跑了上去,掏出一张钱递给售票员:“我帮她买一张票。”
售票员不想这桩纠纷再继续下去,利索地给袁宁撕下一张车票。袁宁伸手扶住那位老妇人,找位置让她坐下。
老妇人感激地想抓住袁宁的手表达感谢,看见袁宁那白白嫩嫩、干净好看的手掌之后,又不自然地把手收了回来,脸上满是困窘和难过:“我带了钱的,不知道哪里去了,整个钱袋子都不见了……”她脸上满布着岁月留下的皱纹,“听到电话以后,我把家里的钱和存折都带来了,现在都不见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哟……”
袁宁愣了愣,明白过来,这老人家的钱和存折应该是被人偷了。他安慰道:“您带了身份证吗?带了的话,先去银行挂失一下存折,钱还是可以取出来的。”
“这样吗?”老妇人一脸迷茫,手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了贴身带着的身份证,“我儿子说首都查得严,来首都要把这塑料片放在容易拿出来的地方,你看是不是这个?”
“对。”袁宁看了眼,点点头。
袁宁见老妇人身无分文,又是人生地不熟的,索性好人做到底,叫上章修严提前下了车,带老妇人到银行挂失存折,然后一起送老妇人到她儿子所在的医院。
袁宁和章修严送老妇人到病房门口,走下楼准备重新往首都大学出发,就听到大门那边传来一阵吵杂的动静。
“急诊室注意!前面路段发生车祸!不少人受了轻伤,司机伤得比较重,清路,快清路,做好急救准备!”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通知完急诊室那边,立刻焦急地把急救通道上所有人请开,方便救护车到达后直接把伤者送到急诊室那边。
袁宁和章修严也被请到一边。胸前挂着骨科、外科、神经外科、护理科等等科室名称的医生们都步履匆匆地往急救中心那边赶去。
很快地,伤得最重的司机被人推了进来,袁宁看向救护床上躺着的中年司机,愣了愣。
那竟是他们刚才做的那辆车的司机!
袁宁心突突直跳。
自从玉佩消失之后,他身边发生了很多奇异的事,可至今他都没明白那些黑色丝线到底是什么。
有时它代表疾病,有时它代表苦难,有时它代表痛苦——看起来像是给人带来不幸的东西。
那么,是不是这种不幸包围着那个司机,才会让司机受了这么重的伤?
袁宁定定地看去,却意外地发现救护床上躺着的司机虽然满脸鲜血,神色却有着难言的安宁,身上那些黑色丝线竟少了大半,只剩下微弱的丝线轻轻飘荡着,仿佛想找地方攀附却无从下手。
袁宁还要再细看,眼睛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用力捂住。
眼前倏然变得黑黢黢一片。
章修严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别看。”
袁宁第一次感觉黑暗能这样让人安心。他往章修严怀里挨了挨,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受了重伤,那些黑色丝线却变少了。
其他人伤得不重,最严重的也不过用担架抬着下来,剩下的都是小小的擦伤。袁宁听到有人在议论刚才的事故,说是电车脱轨,司机控制得及时才没造成重大事故,大多在夸司机反应快、操作准,骂电车公司没有好好修整电车轨道。
有些知道内情的人说,等国庆过了,电车就要停运了,理由是那架空接触网不美观,影响了市容市貌。刚才司机心情不好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不过司机在应对脱轨事故时的反应让乘客们对他大大改观,听到这件事后都有些同情司机。
有人叹气说:“我在这条路上走了快二十年了,这司机师傅一直在这条线上开电车。我看司机师傅都快五十岁了,要是这条线真的撤了还能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