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袁宁用力擦干了眼泪。护工哥哥会当个好医生,三哥会好好弹琴,谢爷爷播下的种子会在世上最广袤的土壤上生根发芽、开出美丽的花儿。
他不该伤心、不该难过,他该和三哥他们一样坚强,帮谢爷爷照顾好招福和牧场。
谢老的葬礼办得很盛大。他本来就是乐坛颇有地位的老前辈,听说的葬礼即将举行,不少人都赶了过来。在不少媒体的聚焦之下,谢家人和刘家人的行径也被挖了出来大书特书——这种有爆点、有争议的新闻,媒体人最喜欢了。
现在社会浮躁了,空巢老人越来越多,不少年轻人不愿奉养双亲,更爱到外面去闯荡。可等老人不在了,他们又第一个赶回来分财产——结合上次保姆下毒的事,正好可以再把这事好好写一写,一来提醒老人可以提前立遗嘱,不让从不供养双亲的儿女分到大半财产,时刻守在身边陪伴的儿女反而因为老实而什么都没有;二来也提醒年轻人,父母的一切不是理所当然属于儿女的,如果什么义务都没尽到,父母也可以什么都不留给你。
经章修严暗里推动,这事的影响度已经扩大无数倍,直接上升为可以当做典型案例来用的社会事件。而谢家人和刘家人,说不定在来年会写进新教材里,作为真正的“反面教材”——虽然肯定会用化名,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说的是谁。
本来谢家人和刘家人还想出席葬礼,结果走到门口就被记者们给堵住了,羞得他们转头逃了,好些天都不敢再出现在人前。
郭兴旺得了家人的同意,认了谢老当义父,以义子的身份替谢老办葬礼。他的沉稳干练和显而易见的悲痛打动了不少人,许多知道他放弃医院工作悉心照顾谢老两年多的人都对他很有好感,决定等这段时间过去以后得帮郭兴旺牵牵线进个好医院。
郭兴旺感受到众人的赞许和善意,面上没什么,心里却对章修严产生了一种类似与敬畏的感觉。
这一次,章修严无声无息地抄起舆论这把刀,把谢家人和刘家人打得无处可逃。
而他也因为这种舆论的关系,有了真正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
如果在这之前有人告诉郭兴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能做到这种事,郭兴旺肯定不会相信。如今事实摆在眼前,郭兴旺除了敬畏之外还能有什么想法?
难道像章家这种家庭教出来的孩子都这么可怕?
想想袁宁他们,郭兴旺又摇了摇头。章家这一辈也就出了个章修严而已!其他孩子还是正常的。
葬礼结束,日子又回归平静。
章家多了个新成员。每个人对招福都很热情,招福虽然还是有些难过,却也慢慢振作起来,不时会主动和袁宁说说话。有时是说自己想念谢老,有时是问象牙最近过得怎么样,听到有人参宝宝陪伴着象牙,招福心里酸酸的。
袁宁说:“你要是想见象牙的话,下周周末我带你去牧场。现在我不能请假了,最近我落下了不少课程。”
招福点点头,暗暗在心里期待着下个周末的到来。
它的朋友不多,袁宁是一个,象牙也是一个,它有太多的话想和人说说,可是又不想让袁宁当听众。它知道谢老很喜欢袁宁——它也很喜欢袁宁,他们都希望袁宁能快快活活地活着。
被象牙那张利嘴说一说或者骂一骂,心里的难过一定会少很多吧!
另一边。
程忠参加完葬礼回到牧场,就把牧场被转让给别人的事情告诉所有人。牧场的工人们有点担忧,追着程忠问了很多关于牧场新主人的事。
程忠本来就烦闷着,听到这些追问就更烦了,最后索性甩甩手说:“是个九岁的小孩!还是小学生,来过很多遍的那孩子!那孩子平时得上课,不会经常过来的!”
得了程忠这话,牧场工人们都散了。知晓牧场主人换成了更不管事的小娃娃,程忠又没心情管太多,有人的心思就活络起来。
入秋后牧场得做防疫工作,已经分批打了几次疫苗,现在还有一半没养。有个工人的妹夫在防疫站上班,这妹夫是走后门进去的,没什么本领,也没什么心思工作,这次被安排来管着牲畜的防疫工作,暗中吃了不少回扣。
这工人夫妻俩和他们妹夫一合计,决定昧下牧场这笔疫苗钱,钱照收,疫苗不打,直接往牲畜身上盖个戳就好。省下的疫苗拿去别的地方推销就可以额外赚上一笔,多好的来钱机会!
工人夫妻二人越想越觉得可行。
至于不打疫苗会不会出什么问题,根本就不用担心!他们村里养了那么多畜生,都没打过疫苗,也没见它们出什么事儿。也就是城里人事多,他们孩子都没打几针疫苗呢,畜生的待遇比人还好,哪能啊!
这对夫妻俩和妹夫商量妥当,就这么瞒天过海地昧下了整批疫苗。他们算准了最难搞的罗元良这天会去县里选种子,主动揽下这天要搞的防疫工作。程忠还没从谢老的死缓过劲来,什么都不想管,摆摆手就把这事儿交给了他们。
罗元良从镇上回来后发现疫苗已经打完了,微微拧起眉头。他在棚区里转悠了半天,观察到日落之后,才去敲响程忠的门。
程忠打开门见是罗元良,也皱起眉头:“有什么事儿吗?”
罗元良言简意赅地指出事实:“疫苗没打。”
程忠说:“胡说什么?你去看一看,防疫站的工作人员都给盖了戳,哪里没打?时间不早了,赶紧去睡觉吧,整天不是上山就是下河,一天到晚瞎捣腾,都不知你到底像谁。”
罗元良定定地看着程忠,没有离开的意思。
程忠拉下脸说:“ 滚回去睡觉!看到你就烦!”他砰地关上门,心里更加烦躁。真不知他当初到底为什么把这家伙收留到牧场里,一天到晚就会搞事,不折腾到别人头疼就不舒坦。
程忠躺到床上,感觉身上的旧伤隐隐作痛。
唉,那臭小子!
罗元良看着眼前紧闭的屋门,唇绷成一条直线。他顿了顿,转身再次走向棚区那边。没打疫苗,就有可能得病。秋天是瘟病高发时期,牧场不比家庭单独养殖,一有动物得了病,很可能一传染就是一大片!
第68章 人情
罗元良没有睡。他走出牧场,沿着小径一路往外走,走到月亮高高升起时,见到了宽敞的沥青路,夜风清凉,带来淡淡的桂花香味。去年桂花蜜卖得好,附近多了不少养蜂人,也种了不少桂花,即使是幽寂的夜晚也挡不住那阵阵清幽的香气。罗元良蓦然想到了袁宁,如果袁宁在的话,肯定会深深地吸几口气,仿佛想把这美好的花香都吸进肺叶里面。
罗元良吸了吸鼻子,注视着漆黑的路面。不一会儿,一架大车就摇摇晃晃地开来。刺眼的橘黄色灯光把已经坑坑洼洼的沥青路面照得一清二楚,却又让人根本睁不开眼睛。罗元良沉静地挥动手臂。
司机认出了罗元良,笑呵呵地停下来让罗元良上车。等罗元良坐定,司机问:“这次要去市里做什么?”
罗元良说:“找人。”
牧场还属于谢老时,罗元良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程忠不是坏人,就是脑子有点不清不楚,和他那先因为别人的话怀疑母亲、又因为母亲的死让自己愧疚到死的父亲都一样。大概是当过兵、上过战场留下的后遗症吧,尤其是程忠这种受过伤的。在程忠心里,他是战友的儿子,战友的儿子就是自己儿子,得归他管,什么事都该听他的。战友的儿子和别人起冲突,那肯定得先臭骂战友的儿子一顿,省得战友的儿子学坏了。
这种简单粗暴的“教育方法”,程忠向来奉为圭臬,他却不吃这一套。所以在程忠看来,他就是刺头,总不服管,总挑事端,总惹麻烦。
罗元良知道章家的情况,更知道袁宁背后站着的都是些什么人。要不是想到程忠什么都不会,又没老婆没儿女,看着怪可怜的,罗元良才不会默默管那么多活儿。这次的事他们不计较还好,他们真要计较起来,程忠恐怕就没法在牧场干下去了。
还是管管吧。
罗元良坐在司机旁边,听着司机絮絮叨叨地教自己开车。有车挺不错,想去哪里都可以去,要买什么东西也会方便很多。罗元良算了算自己存下的钱,考虑回头要不要买辆车来用用。
罗元良主动向司机问起考驾照的事。司机说:“那敢情好,年轻人就该多学点本领,找工作容易。我一看你就是机灵的,准能考出来。我有个老表在驾校那边的,回头我给你整点题过来,你把文试过了,其他的都简单得很。”司机笑呵呵,“以后我开晚班太累了,你来帮我顶顶,怎么样?”
罗元良点点头。司机时不时会载他进市区,要是能考到驾照他不介意帮司机顶一下班。他犹豫地说:“可是我没上过学。”常用的字他都认得,再多的他就不太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