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现在的问题是,霍森走了他还能变回正常吗?他会不会一辈子都是同性恋了呢?
栾嘉转向章修严,希望章修严能给自己答案。
栾嘉脸上的迷茫和伤怀让章修严不忍心说出“同性恋确实不正常,你应该去喜欢女生”这种话。
章修严说:“同性恋不是不正常。”章修严的语气依然冷静,没有因为好友向自己坦露关于性向的疑惑而吃惊或者厌恶。他望向栾嘉,语气平缓又平静,“母亲生病时我跟姥姥一起研究过国外的精神学文献,精神学从来没把同性恋归为‘病’,有研究表明同性恋这种性向是天生的,就跟异性恋一样,天生会被对方吸引、天生想和对方在一起。如果你真的喜欢男性,那就要赶紧调整好心态——如果你自己都把这当成‘不正常’,怎么能怪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你?”
栾嘉听完章修严一本正经的劝导,心中安定了不少。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低声说:“谢谢。”
“这两年来霍森先生对你有多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会对他产生依赖心理是很正常的。也许这只是你一时的疑惑,再加上他要走了,才让你把心里的依恋放大无数倍。”章修严说,“把这种感觉放上一段时间就会变淡了。”
“我明白的。”栾嘉笑了起来,“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没什么好烦恼的。我本来就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以后不管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都顺其自然!”
章修严点点头。
“倒是你啊!我一直觉得你男的女的都不喜欢,以后你不会孤独终老吧?”栾嘉瞧了章修严一眼,脸上带上了点小龌龊。他一把勾过章修严的肩膀,挤眉弄眼地追问,“从实招来!你有没有做过那种梦!你懂的那种!”
章修严:“……”
就该让这家伙自己纠结去,根本不该开导他!
章修严拍开栾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打开栾嘉带来的文件袋看起里面的资料来。等车子停下来时,章修严已经把资料看了大半,心里有了大致的了解,已经决定好要把哪些地方圈进牧场的范围。反正都决定要负债了,不如借多点,省得章先生觉得不痛不痒,下回又这样对他“威逼利诱”!
章修严带着栾嘉上楼放行李。
门一打开,栾嘉就先跑了进去,哇哇哇地惊叹起来,觉得这也很好那也很好,这也很棒那也很棒,追问章修严都是从哪淘来的。
天已经微微发黑,章修严啪地把灯打开。橘色的灯光一下子把屋里填满了,让整间屋子都亮了起来。
温暖又寂寞。
章修严缓声回答:“袁宁选的。”
第70章 清洗
韩助理带着罗元良回牧场。一路上罗元良都很沉默,他虽然肯干也肯学,但到底才十几岁,想东西终归没那么周全,对于如何面对这件事他也非常犹豫。在程忠看来,他这种行为等于是向章家告发了他们,程忠不发飙才怪。
罗元良拧着眉头。所以说,他不喜欢和人往来,更不喜欢欠着人人情。
牧场里,程忠一早去棚区转悠,发现每只牲畜身上都盖着防疫站的印记,暗怪罗元良无事生非、搬弄是非。他在棚区转了一圈,才发现今天没看见罗元良的身影。那臭小子去哪了?程忠心里掠过一丝疑问,但很快又抛诸脑后。罗元良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有时进了山就大半天不见踪影,找了也是白瞎。
程忠把牧场转了一圈,工人们都热情地和他打招呼。程忠觉得工人们哪都不错,罗元良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来他面前说些没影的事儿。明明疫苗都打完了,那臭小子偏说没打……正想着,程忠已经回到了自己屋门前。他住的房子也和罗元良差不多,都是统一建的平房。他在牧场呆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贪昧谢老一分钱,连牧场产的牛奶都没有多喝一口。他应该管得还不错吧?程忠犹豫地想。
自从谢老去世了,程忠就一直担心牧场的归属问题。如果牧场归了谢老家里那些人,他们肯定会赶走的。结果牧场的新主人是袁宁,程忠也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更提心吊胆,反正心情很复杂。袁宁他自然不担心,程忠自认对袁宁还不错,上次袁宁学校的人来秋游他也尽心招待。可是袁宁背后的家人呢?章家是什么样的家庭,程忠心里没什么概念。他见过章家那位章先生两面,知道那位章先生绝对是不好相与的。
如果章家那边要派人来接管牧场,那牧场这些工人们该怎么办?他们会不会被赶走?程忠怎么想心里都不踏实。
天灰蒙蒙地,刮起了风,似乎要下雨。程忠胡乱热了点稀饭,加了些红薯煮的,咕噜咕噜地喝完,算是吃过午饭。他走出门,把晾在晒衣绳上的衣服收起来。这时他扫见两个身影从小河另一边走来,正在过桥。桥边放养的母鸡们察觉生人到来,咕咕咕地叫着,迈开两条细细的腿跑远。
程忠把衣服放回屋里,掉过头走了出来。那两个身影已经走到他门前,一个是他熟悉的罗元良,另一个则西装革履、带着金丝眼镜、夹着公文包,一看就和他们不太一样。程忠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心也布满了阴云。他走上前说:“罗元良,这是……?”
韩助理说:“我是章先生的助理,姓韩。”他把公文包一侧的拉链拉开,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了程忠。
程忠拿过名片,觉得那名片像雪一样白,自己的手指摸在上面会留下黑黑的指印。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不喜欢面对这位韩助理。他所在的世界,和这些人所在的世界完全不一样,他们做的事、他们说的话,有时他根本没法理解——就像他永远都无法理解袁宁为什么可以为了几棵快死掉的花特意跑牧场一趟,还每次来牧场都去看看他们。这种“无法理解”让他感到焦躁无比。
或者应该说,他这一代人总是在焦躁。有的人天生就出色,家庭也好、能力也好,什么都比别人强,本来就和他们不一样;有的人读了书,进了城,眼界高了、人脉广了,和他们不一样了;有的人赶上了好机会,发财了,也和他们不一样了……而他们,感觉像是被时代抛弃了一样。岁月拿走了他们的少年、青年和壮年,让他们的面孔渐渐变得沧桑,却没有让他们拥有过人的才能、让他们拥有平和的心态。
时间在不停地走着,时代也在不停地走着,他们却已经走不动了,怎么办?
程忠看了看韩助理,又看了看罗元良,开口问:“韩……助理,你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罗元良一愣。这语气不像是程忠的。他以为程忠会暴跳如雷、会怒火中烧,却没想到程忠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低哑的、近似于卑微的语气。他看向程忠,发现程忠鬓边有了丝丝银发,背也微微有点驼,看着像个普通的、年过半百的中年人,没有半点锐气,也没有半点年轻时的暴烈。看到这样的程忠,罗元良心里那种不明不白的同情又从心底钻了出来。
韩助理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这样的态度他见过太多回,早已见怪不怪。他感觉到四周有向这边窥探过来的目光,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屋里说。”
三个人到屋里坐定。韩助理让罗元良把章先生的决定说出来,自己则扫视着程忠的屋子。从这屋子里陈旧的陈设来看,程忠确实不是贪图安逸、贪图享受的人,只是根据了解到的情况来推断,韩助理认为章先生的决定是对的,程忠并不适合继续管理牧场。
这就像古代有些顽固不化、不知变通的“清官”,认死理地抱着自己的“信念”甘守清贫,连带家里人也和他一起受苦。但是,受的那种苦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他管理的地方还是一团糟,底下的百姓还是跟着他一起苦。
品行是很要紧的,但不是说有了品行就可以一路开绿灯。以前是谢老没心情也没精力管,现在不同了,袁宁虽然还小,但章家从来都不把小孩当小孩看。遇到可以锻炼孩子的机会,章先生从来都不会放过——这个牧场肯定会是袁宁练手的地方。
章先生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在那之前他必须把袁宁扫清太棘手的障碍,让管理这个牧场的难度降低到袁宁可以应对的程度。
要做到这个要求,管理牧场的人必须换掉。罗元良说完了,韩助理才开口:“程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程忠还是想为工人们争取一下:“我觉得他们不至于做那种事,毕竟真的不打疫苗,影响的可不仅仅是牧场。要是我们不知道牛羊生了病,照常把牛奶之类的供应出去,人吃了喝了可是会出事的。”
罗元良不说话。
韩助理也没开口。
程忠底气弱了些:“那些问题太杂也太难,谁能答出来?”
“你难道不能?”韩助理问。
“我可以。”程忠对牧场的基本情况还是了解的,“可是他们——他们不一样。”
“他也可以。”韩助理指向罗元良。
程忠沉默。
韩助理拿出一份资料,把它递到程忠面前。
程忠手抖了抖,接过资料,仔细看了一遍,手抖得更厉害了。他语气十分激烈:“我从来没贪过牧场一分一毫!”韩助理给他看的,是同规模牧场的经济收益横向比较和经济收益估算。这牧场的收益被韩助理用红色的笔标记起来,鲜明无比,也刺目无比。
“但是牧场的工人拿走了牧场大半收益。”韩助理笃定地说,“而你对此一无所察,永远都觉得目前的经济收益是正常的。你是一个重感情的人,重情重义,对谢老永远怀着感激,对乡人永远怀着帮助他们的善意,但章先生说了,‘不要在工作的时候讲人情,要讲也等工作做好之后再讲’。不管是谁,不适合就换掉。”
程忠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他明白了韩助理的意思。工人们要走,他也要走。他知道工人们手脚有点不干净,但始终觉得他们只是小偷小摸,应该不敢太过分。他向谢老备报过这一点,谢老也说由着他们,他自然也就由着他们,没想到工人们的胆子日增夜长,竟到了敢掏走牧场大半收益的程度!他做错了吗?他果然不适合管理牧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