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雪燕
哑叔留在医院看着他打吊水,两瓶水挂完他就糊里糊涂地跟着他们回了家。
哑叔和那男人租了一个大院里的一间,房子不算小而且房租也不贵,就是离市里远了点。
哑叔收拾好了床铺命令他上床休息,吴景安心存疑虑地瞅了瞅两人,最终还是躺上了床。
他向学校请了三天假,接下来的两天都是哑叔陪着他去吊的水,只剩那男人一人去出摊卖早点。
哑叔人哑心不哑,虽然说不了话,他的表情他的手却如一张聒噪的嘴巴,吵得他一刻也别想休息。
慢慢地,他也能看懂一点哑叔的意思。
哑叔不聋,能听见他说话,于是就扯着他袖子示意他不停说话。
吴景安有些烦,“有什么好说的!”
哑叔又指手画脚地比了一番,见他一脸的不耐烦,干脆掏出纸笔写了出来。
“就谈谈你小小年纪为什么不学好,成夜成夜在外面混,天亮才回来,搞得自己生了病都不知道。你家人呢?都没人管你吗?”
一见家人两个字,吴景安的火“噌”地上来了,“你管得太宽了吧!”
情绪一激动,他就要拔掉输液管,哑叔见状,急得给了他一拳,他跌坐到椅子上时头还有点懵。
哑叔这回是真气了,不停喘着气,看他的目光像要把他吃了似的。
接下来的时间“哑叔”成了彻底的“哑叔”。
回到家,吴景安便说要走,哑叔没吭气,倒是那一直沉默着的男人说了话,吃了晚饭再走吧!
吃完饭,哑叔洗碗,那男人送吴景安回学校。
一路上,他说了很多事。
哑叔一生下来就是哑巴,小时候没觉得慢慢大了在小朋友的嘲弄声中才明白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哑叔有个弟弟比他小六岁,他很疼这个弟弟,当第一次听到弟弟叫“妈妈”的时候他开心极了,因为弟弟和他不一样,弟弟能说话。
因为是个哑巴,哑叔没上过一天学,每天不是割猪草就是跟着大人下地干活,回到家他就拉着弟弟,逗他不停说话。
哑叔最爱听人说话。
弟弟上学后,他经常偷跑到教室门口听老师上课,用心记下所学到的知识,回来家用小树枝在土垃地上一遍遍写。
弟弟拿回来的试卷上总是用红笔画了好多“XX”,哑叔用橡皮把他试卷上写的都涂了,自己写了一遍,拿给隔壁的大哥哥看。
那人看后愣了半天,嘀咕着说这什么误人子弟的老师啊,明明全做对了,怎么打了那么多叉叉。
弟弟成绩不好,高中毕业后就去上了市里的高技,说出来会分工作。
哑叔也跟着他一起去了,在弟弟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摆了早点摊。
谁知弟弟后来也跟吴景安一样,成天不学无术只知道泡网吧、和人打架,终于有一天死在校门口。
哑叔那一阵像发了疯似的,在校门口逮人就问是谁杀了他弟弟,吓得学校报了警才把他赶走。所幸弟弟的案子很快查清了,是社会上的一些混混,因为他弟泡了一个小头头的女朋友又出言挑衅那人,于是被人堵在校门口,本想教训一顿算了的,谁知棍子不长眼,打在了他后脑上,人就这样死了。
哑叔家里人把他弟弟的遗体带了回去,却把哑叔留在了那里。
应该是有迁怒于他的意思吧!
哑叔没哭也没闹,安静地留在了市里挣扎生存。
那男人说到这儿看了吴景安一眼,略带伤感地说,“他大概是把你当成他弟了,不希望你将来也走上这条路。”
吴景安默默的听完这个故事,和男人告别回了学校。
那一夜,他躺在宿舍的床上想了很多。
周末的时候他又到了哑叔的家,嘻皮笑脸地说来蹭饭,哑叔没给他好脸色,他也不恼不走,就在这儿坐定了。
哑叔的家说起来挺简陃的,两间屋,一间当卧室一间当客厅。客厅里除了张桌子和一些干生意用到的杂物外也没什么摆设。
心思活络的吴景安却注意到哑叔的卧室只有一张床。
于是吃饭的时候,他看两人的目光就有了些不一样。
吃完饭,他拉着“哑叔”聊起了天。
他说,哑叔写。
“你们,是那个吧!”
哑叔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在纸上写道,“是。”
吴景安没想到他那么直接就承认了,预定接下来要说的套话就那样卡在了喉咙里。
他顿了半天才重起话头,“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从小就认识,一起进的城,慢慢,就在一起了。”
从小就认识?吴景安心想难怪那男人对哑叔的过去那么了解,原来,他们也算竹马竹马了。
“你们,在一起,幸福吗?”
幸福这个词,说起来挺没意思的。当有一个人说他幸福时,也没料想到那只是一时。没有人能一辈子幸福,时间带来的种种磨难会把这个词打击得变形,最后碎成粉末,随风飘散。
就是放在异性恋人身上,幸福都维持不了多长时间,更何况是不被人接受和承认的同性恋。
可哑叔硬是写了两个字“幸福”,力透纸背,坚定无比。
哑叔是实实在在感觉到幸福,这幸福体现在每一天每一刻。
男人姓张,和哑叔住在同一个村,小时候总见不得别人欺负哑叔,三天两头的和别的小孩打架。打伤了,哑叔会跑到山上采些常见的草药给他敷上。
哑叔跟着弟弟来城里时,他也跟来了,说是在城里的表哥帮忙找了个活。
男人脸上的疤是为了帮哑叔的弟弟而被人划的,从那以后哑叔就总觉得欠了他人情。
哑叔被家人丢在城里后,男人就搬过来和哑叔一块儿住了。
感情也许就是在那时候产生的吧!现在的他们有些像生活了多年的夫妻一样,习惯了彼此,认定了彼此。
起早贪黑地经营一个早点摊,男人帮哑叔擦擦脸上的汗,哑叔给男人递上盛在保温杯里的姜茶。
下午闲下来的时候,男人给哑叔捶捶背,哑叔帮男人按按肩。
傍晚,男人和哑叔去附近的小公园散步,男人喜欢慢跑个两圈,哑叔就在健身器械上慢悠悠地练着等着男人。
幸福,就在一点一滴的生活中。
吴景安有些被这小小的幸福震憾到了。
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想的都是哑叔和那男人的生活。
和井程在一起时虽然年少,但他也有过这种和一个人相守到老的想法。
后来被迫分开,他就慢慢忘记了这种感觉。
同性的恋人怎么可能会长久,抱着这种想法他有些游戏人生。
随意的生活,交往过几个恋人,没超过两三个月就分手,然后继续随意地碰下一个有缘人。
没有恋人的时候他就成夜泡网吧,日子就在他的肆意放纵中滑过。
若不是遇到了哑叔,他想也许他还会继续这样生活,不相信人生不相信爱情,及时行乐。
是哑叔和那男人的事让他有了觉悟,于是抱着说不定真能找到这样一个肯和你一起走下去的人的想法,他有了些改变。
叫他哑叔,其实他并不老,刚刚三十出头。不过是大个十岁,吴景安说我叫你哥吧,哑叔不依,拿手比来比去坚持要让他叫叔。
自那以后吴景安便常去哑叔家里,有时候蹭蹭饭,有时候帮帮他们的忙。
后来他高技毕业就被分到了W矿上的这个小电厂,工资不高,但所幸这里消费水平也很低,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
遇到休班的时候,他会坐上两个小时的车回家,顺便看望哑叔和张叔。
一晃又是七年,如今的吴景安还是孤身一人。
小地方的人比较朴实、传统,估计很多人一辈子都不知道世上还有同性恋这回事。
有时候他也会烦躁苦闷,哑叔就会拍拍他的手,比出“别急,总会找到你的另一半”这类的手势。
吴景安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样的童话了。
一年前厂里分来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大学生,多少男同事争先恐后地挤在厂办楼外看她走出来的袅袅身姿。
吴景安被挤在那堆男人外面,点一根烟,夹在手指上缓缓抽着,无聊地看着他们滑稽至极的模样。
本来他和那美女不该有什么交集,她一来就是技术员身份,而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水处理工人。
后来厂里出了点事,那段时间水质总是不稳定,她因没有实际经验,一时半会也找不出什么原因,于是主动请缨下车间工作一段。
厂里让她自己挑去哪个值,而她选择了和吴景安做搭档。
厂里的男同胞一个个瞪得眼红,恨不得吃了他取而代之。
吴景安就在一道道吃人血光中,拍拍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进值班室。
吴景安也是明白人,林佳佳之所以选他,就是因为在那一堆堆把她当动物员的猴来围观的人群中,从没见过他的身影。
他对她没意思,她对他也没意思。
两个月下来,相安无事。
直到有一天,他接班没一会,林佳佳去锅炉取样刚走,值班室的玻璃推拉门被打开,他抬起头。
一个英俊帅气的有如电视里偶像明星的男人走进来,脸上挂着优雅迷人的笑。
吴景安就那样呆呆地看着他,心脏漏跳了一拍。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要被这张脸迷惑了。
第4章 初识
三月的天说冷不冷说热不热,吴景安穿一件薄毛衣外套一夹棉风衣出去吃了顿饭,回来路上热得直冒汗,干脆脱了风衣拿在手里。
这个季节路两旁的树上仍只有光溜溜的树干树枝,倒是厂区内那一小片空地上长出的绿色青菜让人看着心情愉快。
不知哪个大姐种的,种类还挺繁多,什么小白菜菊花心蒜苗之类的,最让他新奇的是还有荠菜。
密密匝匝的长了一片,嫩绿的叶子在阳光下肆意伸展,看得他不免生出一番惆怅。
小时候母亲最爱包猪肉荠菜的包子,锅盖一掀开热气夹着一股子浓浓的荠菜香味扑面而来,吴景安一气能吃五个,母亲摸着他滚圆的小肚皮,笑着说我家小安要吃成小胖子喽!
那种美好的回忆,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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