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萧九凉
纸包不住火,这个道理亘古不变,因此杭州回来以后,林向黎就对母亲承认了自己有对象这个事实。他和简铭在酒店软榻上春风一度,翌日起来看见母亲打了两通电话,忙回拨过去。他坐在柳夏海车上时就和母亲发过消息,说到杭州参加大学120周年校庆,母亲不疑其他,还叫他多和老同学联系一下感情。大晚上的两通电话揪起了他的心,结果那头接通,是母亲倦意浓浓的哈欠声,只说不小心摁到了林向黎的号码。
简铭一周不养猪,人都飘了,躁动了,翻来覆去地折腾身下雪白的糯米糕,非要在洁白的糕点上咬下自己的牙印。结果林向黎回到家被林母毫不客气地揭穿杭州游的本质内容——宣淫——好吧,只能点头承认有人同行,他妈摆事实自己总得讲道理。
“向黎,欸,你要么……把小姑娘带来吃顿饭吧?”林母捧着饭碗,小心翼翼地询问,“妈想见见人家小姑娘,行吗?”
林向黎难色地瞅她一眼:“这……”
林母知道一贫如洗的家境和重病缠身的自己是林向黎的两大累赘,拿到相亲市场上,第一轮简历就能被无情地刷下来,遑论面试。如今天降儿媳,不管这姑娘来自天南还是海北,只要人好,真心待着林向黎,那么要她死,她也能马上抹脖子,不当老年拖油瓶。
“向黎,你跟妈说,那姑娘知道咱家的情况吧?”
“嗯……知道。”
“她是不是嫌弃?所以就这么拖着?你得跟她说说,你马上就能考出本科文凭,等入了编制,日子也是能好起来的,她只要再等些日子,就等没多少日子,日子就会好的……真的,你跟她说说……”
林向黎看着母亲急得眼里泛出了泪光,突然沉默了。
直到晚上简铭来接他吃饭,他还是无精打采的模样,简铭琢磨了一个下午,喂饲料的时候也想,装猪的时候也想,他想林向黎为何突然就挂了他的电话,就因为他网速快?可能是手机性能好吧,林向黎的手机是旧了点,不如给他买部新的?
奔驰一路朝市区开去,林向黎看着晚霞没入行道树的身后,低喃道:“日子会好起来的……好起来……是吗?”简铭莫名地瞥了他一眼,接话:“是。”林向黎回头,眼中满是惶惑:“真的?”
“你问我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我还是这么回答。”简铭觉得他很反常,“分数考得很好,你怎么不太高兴?”
林向黎苦笑着扯了扯自己皱巴巴的衣摆:“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求学日子,可我妈等不了,她想叫我结婚了。”
“那就结吧。”简铭神情如常,口吻轻松,“你想什么时候结,我都配合。不过前提是,让我先见见丈母娘。”
林向黎没想到他还有心情开玩笑,轻声责备:“你别胡说八道。”
“你还有别的结婚对象吗?”简铭道,“你只有我,别无选择。丈母娘还是要见见丑女婿。”林向黎被他逗笑了,拿手背抵着鼻子:“你,你又不丑。”
“那就没理由不让我见她了。”
三十岁了,不是二十出头的毛小子,按正常步调前进的人此刻孩子都已经上幼儿园了。大龄男青年还单身,一般不是太优秀就是太贫困。当然世人总是会忽略第三种情况,男青年虽然大龄,但他也不是单身,站在他身边的小伙子,可能不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对象。
在澜湖上开游船数十载的张阿姨见多识广,甚至还对简铭和林向黎开了句玩笑:“现在小青年真是浪漫得来!舍得花钱!”包一条小型画舫游澜湖需花费一千五,再叫上一桌特色船菜,两千二,就俩男人来消费,明眼人张阿姨拉上小窗前笑盈盈地知会小青年们:“我专心开船,我什么都不看。”
船发动了,速度不快,漂在澜湖上,缀在船上的霓虹灯倒映在湖面上,像被打碎的钻石,亮晶晶的,如梦似幻。林向黎趴在窗栏杆上向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回身,有些惭愧:“只是庆祝的话,也不必搞这么隆重吧?这条船和这桌菜,得多少钱了呀……”
简铭伸手拉他坐下,塞他嘴里一块软糕,道:“知道很贵,能不能开心点?我想看你的笑脸,不是你这副不高兴的模样。”林向黎嚼着糕,拧着眉瞪他,嘴里腾不出空说话。简铭知道他想说什么:“我们的包养关系早就结束了,现在你坐我的车,花我的钱,都是要记账的。”
丧尽天良!林向黎很想骂他,但架不住嘴里的糕太好吃,实在没工夫谴责。
“你欠我这么多,想过怎么还吗?”简铭问道,“嗯?”
林向黎算过一笔账,他要还清简铭的钱,可能按照入编后的财力,都要好几年。简铭不给他回答的机会,握住他的手,强硬道:“很简单,嫁给我。”
“……唔?”林向黎骇然地瞪着他,“什、什么?”
简铭悄悄地把五指嵌到林向黎的指间,十指慢慢地交汇融合,变成一体:“现在是提议,正式求婚我会换个场合,你不用担心。”林向黎哭笑不得,问他:“我没有担心这种事,我们都是男人,怎么结婚啊?你难道想让……整个江津的老百姓都知道你是同志吗?”
“我不介意,但是我不会这么做。”简铭说,“不过,起码请让丈母娘知道我是谁,行吗?”
林向黎的脸上闪过一瞬的纠结:“我怕她……对不起,我,我很懦弱,对不起。”
简铭扣紧他颤巍的手,低声安抚:“不用急,我这边可以先跟我姐交代一下,她终于要有弟媳了。”
林向黎惴惴地叹了口气,嘴里还嘟囔着:“是弟婿啊。”
出柜的话题总是有些沉重,但对于简铭来说,他等得太久了,曾经,在林向黎还没有记住他的时候,他就有向家中出柜的冲动。但看见劳累的父亲和疲惫的姐姐,他实在是没法把自己读个大学,把性取向读歪了的事情说出来。
画舫已经在澜湖上漂了两个多小时,简铭没有喝酒,但他骗林向黎喝了几杯米酒,说是甜津津的很好喝,林向黎没想到的是,这种酒后劲也有点烈,他面色绯红,坐在简铭的大腿上,嘴唇被酒水浸润得水光淋漓,像玻璃樽般剔透,简铭牢牢地锁住他的腰身,将他扣在怀里品尝。浅尝辄止还能有救,但像他这种欲/火焚身型的,怕是只能烧个干净了。
张阿姨敲敲小窗户的铁板子,大喊:“到岸了!到岸了!最近扫黑除恶!扫黄打非!差不多得了啊!”
简铭不情不愿地松开他的玻璃樽。
林向黎慌张地擦去嘴角溢出来的口液,低着头亦步亦趋跟着简铭下了船,他看着画舫离岸,有些遗憾地说:“菜没吃光……”
简铭一把搂住他的腰,也很生气:“我也没吃够。”
林向黎借着路灯的华光,瞄见了简铭隆起的裆部,故作不知:“那去吃点宵夜?你别饿着。”
“不了,你不是说今晚要早点回去吗?”简铭假装很正人君子,“我送你。”他牵起林向黎的手,两个人在澜湖边的绿道上逛了一圈,结果撞见七八对躲在树荫下打啵的情侣。等回到停车场找到他们的车时,又听见隔壁车里发出一声高亢的惊喘,随即车子像波浪一样摇动。
林向黎都替人家臊得慌,赶忙钻进车里,却见简铭淡定地坐上驾驶座,慢吞吞地去拉保险带,沉吟道:“不如我们……”
“不行不行,我得回去照看我妈!”林向黎打碎他的妄想,“她这几天身体不好,我怕她有什么意外,我们……改天好吗?”
简铭无奈地看他一眼:“我像那种人吗?”
嗯……你不就是么?林向黎在心里拿红笔划出了重点。
路上,林向黎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关心她身体情况,告诉她自己很快回家了。下午她吃过药又回屋睡了,林向黎摸她的额头总觉得有烧,量了一下却没什么温度。母亲恹恹的,他都不放心出门,但不幸的是她听见简铭打电话来约他吃晚饭,便催他出门。林向黎只好说晚上会早点回来。
奔驰停在弄堂口的树荫下,林向黎急匆匆地打开车门下车,结果简铭也从主驾上下来,喊住他。
“等一下,林老师。”
林向黎回头,就见他大步流星绕过车头朝自己走来,一把将自己抱住,他温暖的胸膛像个小火炉,炙烤着自己的身体。
“简铭……”
“有情况打我电话,不要瞒我。”简铭轻轻地揉着他黑色的发丝,“还有,你黑发真好看,像十八岁。”
林向黎忍不住脸红了,用手捏了捏对方的衣摆。简铭亲了亲他的脸颊,用鼻尖蹭了蹭他的眼角,热息蒸软了他的睫毛。
林母站在弄堂口的黑影里,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