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似川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在山上却难免有风，略带有寒气的风经过炽热的火焰，马上也变得灼人起来，裹挟着烟灰朝着人脸扑来，向思嘉不由得低低咳嗽起来。
向思嘉从小被生母虐待，生母把他带到乡下生活，让只有几岁的他每天烧火做饭、洗衣打水，向思嘉也因此落下了病根，对烟灰格外敏感。
这些向思渊都是知道的，当小小的向思渊第一次听说自己看起来文静白嫩的哥哥曾经受过那么多苦的时候，向思渊简直恨不得冲到向思嘉生母面前，向她挥起自己肉嘟嘟的拳头，使劲揍她一顿。
这会儿，听到向思嘉刻意压抑着的咳嗽声，向思渊依旧是一阵揪心，他低下头，凑到向思嘉耳边，低声道：“感觉不舒服吗？不然我们先回去？”
“咳咳，不用，咳咳……”向思嘉小声地咳嗽着，却仍对着向思渊摆摆手，他捂住自己的嘴，强行憋气，过了好久，一阵剧烈的咳嗽才算是止住了。
向思嘉抬眼看向满脸担心的向思渊，眨眨眼睛，露出了一点笑容：“好不容易有一次咱们班同学都在的集体活动，我想留下来参加……”
原来的向思嘉是非常抗拒和不熟悉的人接触的，甚至高中一年多来，都没把班里同学的脸认全，但自余绍棠让向思嘉做班长以来，向思渊就在有意识地努力和班里的同学接触，再加上有向思渊作为他的后盾和铠甲，向思嘉现在也慢慢地能够接触别人了。
向思渊自然是把向思嘉的变化看在眼里的，他其实并不在意向思嘉有多强的能力，因为他会永远站在向思嘉的身后保护他，但既然向思嘉想要改变，向思渊也愿意陪着向思嘉努力。
眼见着向思嘉眸子里期待的模样，向思渊无奈地叹一口气：“那好吧。”
说着，他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扔给向思嘉：“把这个捂脸上。”
飞鸿高中崇尚学生们自由发展，学校是没有统一的校服的，不过向思渊身上穿的那件和校服的材质差不多，是那种十分透气轻薄的料子，里面还有一层网。用外套蒙在嘴上，不会觉得憋气，又好歹能挡住一些飞起的烟尘。
向思嘉手里抓着向思渊的外套，稍微有些犹豫，他们离中间的篝火距离并不远，如此一来，势必会让向思渊的外套上沾满浓重的烟味，搞不好还会被因为吹来的火星燎出一个个小小的坑洞……
不过向思嘉还没犹豫完，向思渊直接伸手拿过了外套。他的手臂半环住向思嘉的身体，用外套的两个袖子在向思嘉的脑袋后面系一个结。
打好结之后，向思渊又微微调整了下结的松紧：“这样勒得慌吗？”
大家都是席地而坐的，如此姿势，向思嘉几乎是半倒在了向思渊的怀里，周身围绕着的都是向思渊特有的清爽气息，向思嘉不由得有些脸红，只觉得身后的温度比面前的篝火更加灼热。
因为有些衣服的遮盖的缘故，向思嘉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不紧……刚好……”
“那就好。”向思渊点点头，却并没有松开向思嘉的意思，他让向思嘉的脑袋枕着自己的肩膀，语气自然道：“今天下午走了那么久，感觉累吗？”
“还、还好……”
下午的时候自由活动，但是向思渊怕向思嘉热中暑了，两人其实没怎么走动，就在几个室内的馆里看了些热带的植物。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周围的学生却突然喧闹了起来。
原来是篝火晚会进行到了最激动人心的环节，大家要一起围着明亮的火焰唱歌跳舞了。
阎山还记着早上在车上那会儿的丑，这会儿听到中间主持人说要选领唱的人，带着头就喊相思嘉和向思渊的名字。
阎山人壮实，嗓门也高，中间的主持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拿着话筒笑着问道：“向……思嘉，和向思渊是吧？是哪两位同学？麻烦站起来示意我一下。”
不知道是谁带着头鼓起掌来，向思渊嗤笑了声，对着中间的主持人喊道：“老师，你听错了，刚刚说的是阎山！他唱歌特别好！”
“好，那就那位同学吧，快到前面来，我把话筒给你。”
阎山本想推拒，但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已经把他推了出去，阎山踉跄着跑了两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着沉甸甸的话筒了。
带有浓重混响的背景音乐响起，阎山只好硬着头皮唱了起来。
阎山原本嗓门就高，又有着麦克风的加成，他的歌声很快传遍了广场上的每一个角落，广场上很快响起了一阵小声的议论声和笑声。
主持人很有经验，一下就看出来阎山是被人整了，待到阎山唱完了两句，他连忙从阎山手里接过了话筒，笑着道：“这位同学的歌声真是非常有特色，不过咱们时间有限，这位同学可以先回去了，还有人愿意上来吗？”
有着阎山打头，很多学生都起了整蛊的心思，专门推举那些唱歌跑调五音不全的同伴，一时间整个广场上充斥着笑声与骂声。
热闹异常。
被这热闹的气氛包绕着梁骁却一直冷着脸坐在角落里，显得与周围的热烈格格不入。
学生们开心的笑声落在他的耳朵里，只觉得异常刺耳。
突然，梁骁好像听到旁边的一个女生叫了声余绍棠的名字，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皱着眉头转过头去：“你刚说什么？”
女生被梁骁低沉的语气和脸上不善的表情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我说……突、突然特别想唱《清明雨上》……不知道现、现在这个气氛适、适不适合……”
梁骁哑然，他竟然把“雨上”这两个字听成了“余绍”，进而以为女生在讨论关于余绍棠的如何如何。
梁骁在班里趴着睡觉的时候，听到班里的女生煞有介事地讨论着，一个女生失恋了，另一个女生安慰她，那女生说：“我真的好喜欢他，楼下有只猫叫了一声，我都能听成他的名字。”
当时梁骁只觉得既可笑又吵，现在想来，自己竟然也与那女生一样。
“抱歉。”梁骁僵硬地向着明显被吓坏的女生道歉，直接起身走离了人群。
广场在景区深处，与他们中午吃烧烤的地方有着很长一段距离，梁骁长腿迈开，越走越远，竟是不自觉地走到了中午的那片树荫。
中午那可高大的柳树依旧站在那里，晚风吹过它的叶子，在静谧地夜晚发出沙沙的声响。
梁骁放慢了脚步，又回到那棵柳树旁边，他的手抚摸上粗糙的树干，眼底的墨色更浓了些。
他太在意余绍棠了，原本引以为傲的感知能力在热烈又浓郁的情绪面前不堪一击，梁骁猜不透余绍棠在想什么。
梁骁脑海里的画面一帧一帧地闪过，最初见面的时候余绍棠眼底的坚定，运动会班里拿第一时候脸上藏无可藏的喜悦，被自己逗弄得脸红的时候害羞的表情……还有，余绍棠没有避开那个吻的时候，眼底的欢喜。
梁骁一直觉得，余绍棠分明是喜欢自己的，可是为什么……余绍棠会拒绝自己呢？
梁骁想不出答案。
梁骁对身份观念的概念很模糊，人类那套道德伦理观念对他也不起作用，他完全没想到余绍棠想的那层。更何况他原本也是妖，不觉得和余绍棠在一起有什么不对，思来想去，也就只能用余绍棠其实并不喜欢自己来解释了。
或许是余绍棠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又不好意思直接戳破，这才一直迁就着他，目的是为了让他好好学习……
想到这里，梁骁的心脏酸溜溜的，似乎被浸泡入了浓而粘稠的硫酸之中，涩得发疼。
一想到余绍棠是不喜欢自己的，他那温柔可爱的一面不只是对自己一人的……梁骁就觉得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自己的心口，连带着原本沉稳有力的心脏都在不停地下坠。
蓦然地，梁骁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
余绍棠在他的生命里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见识过了如此鲜艳明媚的色彩，其他所有颜色都入不了梁骁的眼了。
只是……他却也不敢强迫余绍棠。
先前他一直有意无意地撩着余绍棠，也是自以为感知到了余绍棠的感情，他以为余绍棠和自己一样是愿意的，这会儿没法确定余绍棠的心思，梁骁也难得地畏手畏脚起来。
如果早知道余绍棠是不喜欢自己的，梁骁定然……
不，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梁骁依旧会忍不住靠近余绍棠。
但他不想让余绍棠讨厌自己。
他太害怕以后都见不到余绍棠的笑容了。
梁骁的耳朵灵敏，还能隐约听到很远处人群的喧闹声，四周却很安静，只有簌簌的风声。梁骁在这片树荫下站了很久很久，终于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
第44章 做为爱人不行吗？
找了辆大巴车坐着回去之后，余绍棠径直回了家。他躺在卧室里那不算大的床上，翻来覆去，把被子弄得一团乱，却怎么也睡不着。
余绍棠无聊地盯着天花板，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抬起手机看一眼，竟然才下午五点。他起了身，去把窗帘拉开，太阳还未下山，窗外的光芒依旧扎眼，余绍棠的眼睛看向落到一半的橘色的太阳，眼眶有些酸涩。
他不敢再看下去，连忙又重新拉上了窗帘。
余绍棠又呆滞地坐在床上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件可以做的事，他换好衣服，打车去了附近的车辆市场，想买辆自行车，原来一直坐梁骁的车回家，现在两人不一起走了，还是有一辆自己的自行车方便一些。
*
秋游回来之后，学生们的学习生活都回到了正轨上，上课，下课，做操，放学，一切好像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却又完全不同。
梁骁仿佛换了一个人，余绍棠很少再见到他的笑容，而偶然撞上梁骁漆黑的眸子的时候，余绍棠能从中感受到浓烈的情绪。
余绍棠的心如针扎一般疼痛。
余绍棠忧虑了许久，终于，他去到了办公楼，敲响了孔梅英办公室的门。
孔梅英有单独一间办公室，她的生活很有情调，不大的办公室里放了好几盆郁郁葱葱的盆栽。现在正是开花的季节，艳丽的花瓣镶嵌在绿叶之中，让人看着便心旷神怡。
只是余绍棠完全没有心情去欣赏，听到请进之后，他低着头，直直地走到了孔梅英的办公桌前。
“主任。”
余绍棠脸上的表情是紧绷着的，声音里泛着涩意，孔梅英察觉到异常，连忙抬起头看向余绍棠，关心道：“怎么了小余？”
余绍棠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指尖，他深吸了一口气，嗓音仍是止不住的发颤：“主任……我、我想辞职。”
这是余绍棠这么多天以来想出的最好的办法了，逃避虽然可耻，但却有效。余绍棠知道这是一种非常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或许只有自己走了，不再出现在梁骁面前，梁骁才能好受一些。
余绍棠这话一出，孔梅英明显愣住了，她连忙站起身来，按着余绍棠的肩膀把他按在旁边的凳子上：“发生了什么？是八班的那群孩子气你了？哎，都是刚成年的小孩儿，你别和他们计较那么多，你之前不是管理得挺好的吗？”
“不是，他们都很乖很听话，”余绍棠摇摇头，不敢看孔梅英的眼睛，“是我自己的问题……”
孔梅英还是不解：“你是有什么困难吗？可以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可以帮助你。”
“没有……”余绍棠的头低得更狠了些，几乎要钻到旁边的桌子底下去，他没法直接把和梁骁的事情说出口，余绍棠自己倒是不怕什么，但若是孔梅英追问起来，对梁骁不好。
余绍棠思索了片刻，没想到要如何说辞，索性也不想理由，他的脖子一梗，难得强硬了些：“反正……反正我就是想辞职。”
余绍棠一直要求自己博爱、尽自己所能去爱去帮助所有的学生，但他却发现，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是无能的，他无法做到真正的博爱和一视同仁。
一边是梁骁，一边是班里其他所有的学生，余绍棠内心的天平却早已悄悄倾斜了。
余绍棠沮丧，自责，却独独没法违背内心，现在他的状态已经影响了梁骁，也影响了自己的正常工作，余绍棠不能再继续错下去。
孔梅英的目光注视着因为低头所露出来的发旋，半晌，她叹一口气，也不再继续追问。
“好，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孔梅英在余绍棠身边坐下，目光直直地看着余绍棠，“那你看着我的眼睛，我有别的问题想要问你。”
余绍棠犹豫片刻，纤细的睫毛轻颤着，他的手心早就被指尖掐得一片红肿，终于，他抬眼看向孔梅英。
孔梅英的目光是温和的，嗓音也带着抚平情绪的意味，但她说出口的问题却让余绍棠内心一紧。
孔梅英嘴唇轻启：“你之前一直对我说，你想为班里的学生们负责，那你现在走了，学生们要怎么办呢？”
“我……”
余绍棠不只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这个问题，他答不出来。
他于心有愧。
余绍棠讷讷了许久，孔梅英又叹了口气：“算了，你先回去冷静一下吧，这学期已经过了大半，就要期末考试了，就算是有人愿意接你们班，对学生们也难免会有影响，咱们等到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再商量这件事情可以吗？”
飞鸿高中的期中考试不是正好在一学期的中间，而是更偏向期末考试一些，一般期中考试结束后一个月多一点，便是期末考试了。
余绍棠这段时间一直浑浑噩噩，甚至连期末考试这么重要的事都差点忘记了。听孔梅英这么说，余绍棠只觉得一阵内疚与自责，他连忙认真地点点头，不再胡思乱想了。
*
从孔梅英办公室出来，晚自习已经上了快半节了，余绍棠拿着自己的东西走进班里，学生们已经逐渐习惯了何为自习，即使余绍棠前半节不在，班里也还算得安静。
余绍棠从讲台旁边搬了个凳子坐在讲台上，他放好东西，目光不自觉地就落在了梁骁所坐的那个角落。
梁骁的桌面上干干净净，他正枕在自己的胳膊上，脸朝着窗外，睡得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