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众 第4章

作者:常叁思 标签: 近代现代

邵博闻被他紧拽着了往屋里拖,心口砰砰直跳,总算是感受到了发小的亲近,他侧过头,只能看见目不斜视的常远的侧脸。

这小子从小就秀气,岁月没能把他杀残,反而还添了股让人眼前一亮的锐气,邵博闻心里五味陈杂,一边欣慰,一边后悔。

常远眼神凶狠地把人驮进门,一进去就一脚将门踹上了,接着他的胳膊肘直奔邵博闻的腹部,将人捣成了一个90度鞠躬的姿势,咄咄逼人的质问道:“跟神经病一起吃饭,不怕别人笑你吗?一个废物而已,有什么可想的?”

“邵博闻,把你在生意场上那套虚伪的作风收好了,有事说事,没事别跟我说话,做得到这两点,你基本按要求干活,我不为难凌云和你。”

邵博闻被他一肘子捅得岔了气,闷哼了半声咳得昏天暗地,“神经病”和“废物”这两个字眼穿越了10年重现在耳边,让他终于能确信常远的病是真的好了。

弯着腰正好方便,于是他姿势感人地搂住了常远的腰,老眼一阵发热:“对不起小远,我为当年的口不择言,向你道歉。”

第3章

常远一下就心软了,这人的安抚即使隔了10年,对他来说依旧有毒,不过他还是把邵博闻按着打了一顿。

病是他自己得的,人是他自己要靠的,靠的人跑了他摔了一跤,跌得头破血流。他用了十年来挣扎站起,才终于明白最该反省的人是自己。

他17岁患上记忆障碍,记不住题写不出公式,从天之骄子变成了白痴。

当成饭吃的药片治不好他,不眠不休的做题也不见好转,失眠和焦虑让他逐渐崩溃,他在池玫租来陪他伴读的民居里打算削个苹果,然而忘了果箱已空,于是赤脚提着把刀站在屋里发呆。

邵博闻跨越半个城市过来看他,他说没想自杀可邵博闻不信,他不敢放自己一个人呆着,于是生拉硬拽的带他出门,看了一下午的蚂蚁搬家。

那个下午阳光灿烂,抠门地邵博闻给他买了许多盒饼干,他就坐在旁边不停的吃,直到发现落在地上的碎屑被觅食的蚂蚁寻到,严重超载的负在了背上。

它搬运着是它身体四五倍的碎饼干在地上爬行,悬殊地体型差异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常远蹲下去用小木棍搞破坏,蚂蚁却总是锲而不舍,半个下午他入了魔一样都在干这件事,邵博闻让他别玩了他也假装没听到。

蚂蚁没能坚持到底,它绕过木枝的瞬间,常远忽然觉得喘不过来气,他已经努力到了极限,连睡眠都可以完全牺牲,然而希望就像小蚂蚁的碎饼干,只是一道以为能获得的幻影。

池玫从小教他要注重形象和仪表,可那天他蹲在路上哭到崩溃。

学生时代的他当惯了榜样,错把成绩和试卷当成了全世界,他的近事记忆已经恶化到了一个小时前刻意做过的题都不记得,抗争的结果都是白忙活,他不想放弃,可希望遥遥无期。

他哭得越来越狠,邵博闻的眉头越皱越深,看着似乎想说点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

这人只是站起来,将自己拆得七零八落的饼干送给了掏垃圾桶的老乞丐,然后去了不远处的小超市。

没有安慰,没有同情,没有拥抱,邵博闻只给他买了一包纸。

从那天起常远开始写日记,不过远不到如今事无巨细的程度,遇到开心的事才会记一笔。

为了避免忘记,隔一阵子他就要看一遍,越往前的记录里总是越没重点,啰里吧嗦地带着一股让人牙酸的感情色彩,雷得他这些年从项目上拿走了十几卷丁基胶带。

前两年的笔记本已经被他糟蹋得一片狼藉,但因为“那个下午的阳光灿烂”,是他最早的本子里的开门篇,所以最后一排即使被他连划带贴,折腾得连鬼都不认识,他却鬼使神差的记得,落笔时那种枰然心动的感觉。

[邵博闻给了我一包纸,牌子是心相印,在我恢复之前,希望他一直在身边。]

他从小就被池玫保护过头,接着又无法自拔的对邵博闻过度依赖,活得越来越没有骨头。可惜邵博闻是大哥是朋友,但他不是心相印。

常远模糊间想起那时的自己,都觉得简直是一个歇斯底里的神经病,邵博闻受不了他表示一万个能理解,可是陷入绝境的他无法理解。

有一段时间他觉得变成傻子也不错,记忆力愈发溃散,他干脆放弃了治疗,天天逃课去工地上看邵博闻搬砖,他宁愿来吸灰吃土,也不想坐在教室里听到自己又没考及格。

邵博闻成了他的救命稻草,然而这种不堪重负又毫无血缘的单向寄托,将别人的生活搅成了一团糟,他们开始有了争吵,并且越演越烈。

五月会考前两天,邵博闻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变得特别暴躁,常远吵完架也记不了多久,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黏上去,登时就撞了火枪口。

那时他骂得太难听了,傻子、神经、累赘、废物,都是刀枪棍棒一样的字眼,常远气得两眼一翻,心想死了算了,他直挺挺的栽倒,又昏昏沉沉的烧了几天,醒来才发现邵博闻去了S市认亲。

邵博闻是隔壁老邵家捡的孩子,从小被议论大,所以常远喜欢跟着他,邵博闻身上有灰有泥巴,但是没有怜悯和同情。

那时乡里谈起他的亲生父母,说如何有钱有势之前都要先加个语气助词,仿佛多大一个亿万富翁,大家都说如果顺利,这孩子会一步登天,大概再也不会回桐城这种巴掌大地小地方了。

常远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出去寻仇,结果扑了个空,他当时万念俱灰,特别痛恨邵博闻,凭什么踩完他,就飞上枝头成了凤凰。

他把自己锁在房里拼命的做题,心想有朝一日一定要邵博闻好看,他母亲急得团团转,噩梦一样的高考结束后,果然的带着他迁离了老家。

那时通讯还不发达,手机也不是寻常物件,要找一个人千里迢迢,他没有钱也记不住东西,根本没有能力出门找人。

等他独自跨过人生的大坎,读了无数碗教育他要感谢伤害、欺骗他的人的鸡汤,然后常远拉开门,骤然撞见了邵博闻。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想过,要是邵博闻当年中个邪,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寄生虫?吸血鬼?

或许真的是邵博闻造就了现在的他,可是经年的怨气要上天,常远一边恶狠狠地把邵博闻的背当鼓锤,一边在心里踩鼓点:打、完、就、散,绝、不、纠、缠!

平心而论邵博闻没有对不起他,可他是个直男,所以他挨一顿打,还他的一厢情愿。

然后他们就像普通的监理和施工单位一样正直的工作,等到项目竣工,连朋友也别做,像合同一样一拍两散。

他今年27,要不是记性不好,孩子估计都被逼出来,到了打酱油的年纪。

邵博闻抱着他的腰疼得龇牙咧嘴,因为不知道这是绝交架,所以没有挣扎。

他背上痛意很浓,心里却有一股变态般的放下心来,常远瘦归瘦,力气却比以前大了十几倍,对上冲动的施工单位,至少不至于只会挨打。

常远一改昔年的温软,起效快、见效更快地捶完了人,推着邵博闻的肩膀准备让他撒手,然而办公室的门在这一刻被推开,郭子君像龙卷风似的旋了进来,一抬头登时吓了个趔趄,他搞不清状况的结巴起来:“常工,出……不,你、你们这是,在干啥?”

他本来以为现场上的事已经够大了,谁知道办公室好像也变成了斗殴现场,今天也不知是刮哪门子妖风,一个一个的出状况。

“啥也不干,撒手!”常远推着邵博闻,敛去一脸低气压:“出什么?”

邵博闻识相地站了起来,不用这小孩回答都知道是出了问题,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就是项目部存在的意义,他秉着一种果皮瓜子下马扎已就位心态旁观起来,想见识总监代表的控场能力。

郭子君一边偷窥这个眼生的男人,在想他是谁,看着如此像个压轴的大领导,一边噼里啪啦的说:“西大门打起来了,见血了都……”

常远眼皮一跳,抄起安全帽撒腿就走:“走,边走边说,去把王总也叫上。”

郭子君燥得浑身是汗,“诶”了一声,一下从门口闪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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