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邵博闻在门口狠狠地愣了几秒,一度以为这是因为欲求不满产生的幻觉,直到茶几上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动了动,跳起来的动作才将他惊醒。
虎子将手里抓的梨块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动着将其消灭,随即炸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做了个撒腿起跑的架势,又想起什么似的蹑手蹑脚起来,一边靠近他爸爸,一边把食指竖起来比在嘴上示意邵博闻别出声。
邵博闻见他像个小贼,目光再放远一点,心里霎时变得即柔软又疑惑,虎子已经从最初一起生活时的畏畏缩缩变成了一个贴心的小马甲,而沙发上的这位爷也开始大驾光临,时间谁也不会亏待,只要努力的方向没错。
常远今晚确实有些不对劲,但这并不影响邵博闻的心情多云转晴。
他轻手轻脚地带上门,进了玄关后把鞋脱了,打着袜片儿进了客厅,邵博闻将冲过来的儿子捞到臂弯上,瞥着常远忍不住就想发笑,他愉快地低声道:“你远叔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没有常远提醒,虎子看电视看得忘了形,九点才想起作业来,一直着急忙慌地在赶,他凑在邵博闻耳边上嘀咕:“爸爸,我没看时间诶。”
小孩对吃喝玩乐情有独钟,没什么时间概念,这答案在意料之中,于是邵博闻又问:“他跟你说来干什么了没有?”
虎子到了该睡觉时间,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地说:“跟阿姨说了,来找你的。”
邵博闻没再接着问,因为知道问也白问,出于长远计议的考虑他教唆道:“以后远叔来家里,爸爸要是不在,你就请他留下来陪你玩,他要是说先回家,你也可以向他提去他家跟大款玩,回头爸爸过去接你,听见了没?”
后一个提议简直正中虎子的下怀,他捂着嘴小声窃喜:“好的爸爸,是的爸爸。”
邵博闻父心甚慰,一边深感儿童与狗真是绝配,一边又在想谢承是不是该离他的儿子远一点。
刚睡着的人一碰就容易醒,幸好天气也不冷,没有盖毯子的必要,邵博闻抱着儿子没离手,才忍住了不去手贱的冲动,让常远在沙发上自由地睡眠,反正眼下又是阿姨又是孩子的,常远就是睡成了睡美人他又能干什么呢。
当务之急就是人为制造一个二人世界,时间确实不早了,邵博闻先去了客房请阿姨回家,又把虎子拎去浴室擦澡。
泡澡程序被省略的虎子很快就发现,他的睡前小启蒙故事环节也被剪切了,他有点不开心,不过邵博闻套路十足,一句话就把儿子给打发了,他把手一伸比了个三,说:“我明天给你讲3个。”
虎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躺下了。
邵博闻好笑地熄掉日光灯,关上门回到客厅,为了让孩子好好睡觉,沿途把灯都关了,只留了客厅靠近入口门那边的一管。
常远就在那个光源里安静地睡着,上身歪成了比萨尔斜塔,模样低眉顺眼的,半边脖子毫无遮挡,锁骨窝里盛了一团阴影,气质说纯洁一点是斯文无害,说猥琐一点是任君采撷。
屋里寂静无声,视野半边明半边暗,一种宁静的氛围在空气里流淌,这几米的路邵博闻走得很快,一改他当年从这个城市徒步回到桐城家门口时的近乡情怯。
十年前他就是走慢了,所以常远走了,如今风水轮流转,他紧赶慢赶,常远却一直掉链子。
邵博闻坐在茶几上,歪着的常远触手可及,酒精挥发殆尽,空气里剩一些被体温烘过的醇度,美色当前,天时加酒后,这一刻常远也毫无反抗能力,邵博闻却硬是柳下惠地坐了半天,为这难得的和平。
中间他实在忍不住掐了常远的脸,哭笑不得:“谁给的你勇气跑到老子家里来睡大觉?”
常远也是有点厉害,在对他居心叵测的人家里竟然一觉睡到了凌晨一点半。
他独自生活惯了,这段时间带虎子夜里几乎只能浅眠,白天的午觉也总被各路人马打断,本来就缺觉,又喝了不少酒,准备过来等邵博闻聊几句,结果人没等到,竟然看他儿子抄ABC抄得睡着了。
先不论这睡意邪门,常远醒来的时候腰酸、头晕、脖子痛,眼前一片漆黑,他甚至不太清醒地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地对着窗户,夜间的照明灯光从室外投射进来,两扇窗都没关……等等,他住的那个小户型墙上根本就没这么大的窗,这是……
这他妈是邵博闻住的地方,自己怎么睡在这里了!
常远惊得猛然坐来,正要去摸手机打灯,窸窣地摩擦声响后很快一个重物将他连手带手机全压在了裤兜里。
夏装西裤的料子格不住体温,常远惊了个透心凉的清醒,眼睛也略微适应了昏暗,看得出压在他大腿上的是一颗人头,是谁的自然不言而喻。
按情境推测上下文,常远头痛欲裂地想到,他来找邵博闻说话,结果跟这人难解难分地挤在沙发上睡起了觉,不过幸好不是床上,这一点必须给邵博闻的人品点个赞。
他才刚打算开始想,根本毫无准备,没有酒后乱性这种意外,他的步子才不会被打乱。
邵博闻似乎完全没被砸醒,不过常远知道他是装的,这么大的动静都整不醒,那还独自养个屁的孩子?
常远抖了抖腿,说:“我知道你醒的,别装了,起来。”
邵博闻想跟他说话,于是只能醒了,他闭着眼睛笑着说:“就你知道的多。”
常远见他选择性瘫痪,就直接上手将他撬了起来,邵博闻坐起来弯下腰不知道在哪里摸了一下,一盏不算明亮的小灯泡就亮了起来。
这是一个插头式的小照明灯,虎子缺乏安全感,怕黑怕得屁滚尿流,家里到处都是这种小灯。
对方的脸都映在了各自的瞳孔里,两个人相顾无言,邵博闻顿了顿,说:“来找我肯定有事,说吧,不说的话接着睡也行。”
常远斜了他一眼,那眼神跟看傻子似的,他没搭理这句调戏,慢腾腾地靠在了沙发上,一本正经地自黑:“没什么事,就是忽然想跟你聊聊,有种人喝了酒会变成话唠,我就是。”
邵博闻:“……”
特别欢迎,可你倒是给我言出必行哪!
邵博闻因为常远只是在开玩笑,接着才发现他是来真的,常远虽然表现得不太像个话唠,却是真的对他说了重逢以后史无前例多的话。
常远主动说起了他的大学生活、住院生涯以及工作初期的手忙脚乱,他这次一反常态的坦白,讨厌同学、憎恨医生、不愿意工作之类的埋怨一点都没掩饰,通过他的话语,邵博闻看见了一个孤独敏感自卑的年轻人。
接着常远又问起他的经历,聊到他当年去寻亲被骗的过程,邵博闻不想让他愧疚,并没有详谈,他们东拉西扯,十年光阴里的鸡毛蒜皮竟然也足够扯到天光大亮,邵博闻请他下楼吃饭,常远没有答应。
这个点正好是美国那边的下班时间,他得赶在许惠来出去浪之前把旅行的事谈好,然而谁知道他没找许惠来,那边却心有灵犀先给他发了消息。
许惠来这个月中会回国一趟,常远的美帝之旅就此泡汤,另一个计划却在他心里盘旋不去,他睡了小半天,起来后空着肚子回了父母家。
池玫是预料中的有气无力,她躺在床上,因为本来就瘦,所以也看不太出来消减了多少,听见常钟山问到他没吃饭也没起来,明显是心里对他有气。
她总是这样,用折磨自己来让他们于心难安,最后过意不去而选择妥协,这一招从前对他百试百灵,可是现在要变了。
常钟山听到他中午饭没吃,才四点就扎进厨房一通忙活,换做之前厨房得江山易主,是池玫在里面大展身手。
她爱自己毋庸置疑,可是自己也想跟邵博闻在一起,常远在池玫的床边坐下来,将手搭在她臂弯上,很温柔地哄道:“妈,吃饭了。”
“你最近挺忙的,”池玫不应反问,嗓音有些嘶哑,“忙什么呢?”
常远知道她一定会问起邵博闻,因为有点准备,这次没有不耐烦,接着好脾气,“忙竣工的事,才没回来看你,别生气,吃完饭,我陪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以前竣工也没见你忙成这样,”池玫明显意有所指,“这次有什么不一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