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猫与酒
他养狗可真像老头子养他, 都够失败的。
先去小区卫生站把眼皮止上血, 口子不大, 不用缝针, 就是消了毒以后迅速发肿, 跟被谁啃了一口似的,丑得让人心慌。
从卫生站出来, 江尧也没有别的想去的地方, 他也不想让自己停下来, 就这么拉着行李箱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 一阵香味拱进鼻子里,才发现自己饿了。
天已经暗了,他费了点儿劲辨认自己在什么地方, 看了一圈发现竟然走到了高中学校的后门,香味是从卖炸串的路边摊传来的,中学生们还没放假,正趁着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三五成群地遛出来开小灶。
坐在行李箱上算了算距离,从他家到这儿得跨整整一个区的脚程。
牛逼啊江尧同学。
江尧在心里叹了口气。
走的时候没觉得,现在停下来了,就觉得手也冷脚也冷。手机上有宫韩的未读消息,问他现在心情怎么样,要不要过去。江尧给他拨了个电话,接通后只说了两句话:“学校后门,来接我。”
宫韩不知道在吃什么东西,隔着手机都能听见他满嘴喷沫的动静,也没二话,口齿不清地答应了句:“了解。”
挂掉电话,江尧想抽根烟,身上拍了一遍才想起来火机在机场就给扔了。
街对面就有小超市,但他不想动,正好买烤串的那几个学生叽叽喳喳地从他跟前过去,江尧闲得心烦,冲其中一个一看就是刺儿头的男生扬扬下巴:“嘿。”
“干什么?”刺儿头警惕地转过头。
“借个火儿。”江尧咬着烟头上下摇了摇。
“……”刺儿头神情复杂地看他两眼,江尧身上张牙舞爪的“不良”气息让他产生出自己人的包容感,鬼鬼祟祟地避着校门监控把火机递过来,“你怎么知道我有火机?”
“我在这学校装逼的时候……”江尧歪歪头把烟点上,“你还跟隔壁实小拽小姑娘辫子呢。”
刺儿头嘴角一抽,估计觉得这人精神不太正常,没接话,伸手要把火机拿回去。
“中学生不能抽烟,替你老师没收了。”江尧夹着火机在手指间转了一圈,把手往兜里一揣。
“……神经病!”刺儿头撞了鬼似的,往江尧屁股底下的箱子上踢了一脚,带着不知所以的小弟们跑了。
二十来分钟后,宫韩从学区房后的小路跑过来,江尧仍坐在行李箱上,对着一盒烤串吃得满地竹签。
“你可真会找地方,跟这儿成仙呢?”宫韩跑得有点儿刹不住闸,围着江尧又颠了两圈,才一屁股在路牙子上坐了下来。
江尧把盛满炸串的盒子递给他。
“不吃。”宫韩摆摆手,一说话一嘴白汽,他比划一下嗓子眼儿,“刚吃完饭,堵到这儿了都。”
说着又伸头看看盒子里的阵容,直砸吧嘴:“你这是把人摊子给洗了啊,一样来一遍。”
“嗯,炸茄子最难吃,以后别买。”江尧也饱了,还有点儿腻。他用脚把地上的签子拢了拢,隔着塑料袋一把抓起来绑上,扔进几米外的垃圾桶里。
“见着你那个……小弟了?”揉揉鼻子,宫韩还是问了出来。
江尧从上往下看着他。
宫韩怕他蹿火冲自己发飙,欠着屁股往旁边挪了半米,抬起头飞快地说:“我没见过啊!你哥让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说的,你当时在路上飙呢我怕你直接怼天上都没敢告诉你。”
这么一对视,他才看见江尧眼皮上还渗着血丝的口子,不知道是风吹得还是就那么严重,跟刚从冷藏室拿出来的鲜猪肉似的。
“我操!”宫韩一骨碌从路牙子上弹起来,急得都跳了,“不至于吧你?一家人还真上上手了?”
这话在这时候听起来可真够嘲讽的。
“还没消?”江尧抬手摸了摸,“我都感觉不到了。”
“那他妈是细胞冻死了吧!”宫韩说,把他的手拍下来。
“你怎么一天说话就跟个二百五似的?”江尧很认真地费解了一下,被宫韩这句傻话逗得直乐。
一乐就停不下来,乐着乐着灌了两口寒风,又停不住地咳了半天。
估计细胞真是给冻死了,连着下午沸成一锅粥的情绪也给冻死了,把那些废料都咳出来后,江尧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轻快。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触底反弹。
他还记得回家之前,他跟宫韩说晚点儿回来老头子连小弟都给他生出来了。
回来一看何止是小弟,老东西简直生了个哪吒,出现在他眼前直接就能跑能走能开门了。
江尧能预想到的最糟糕的结果,已经以更糟糕的情况展现在他眼前,一点儿防备都没给,逼着他不接受都不行。
毕竟小孩儿都长那么一长条了,他也不能真把母子俩给扔出去。山不滚我滚,反正那个家他也没什么记挂的。
就是有点儿对不起他妈。
“那你就这样了?不回去了?”往宫韩家回的路上,宫韩挺操心地问。
“我回天上?”江尧看他一眼,倒也认真地想了想,说:“过两天我直接回学校吧,在你家待到过年也不是个事儿。”
“你拉倒吧,又不是没待过。”宫韩无所谓地摆摆手,拉着江尧的箱子下了车。
如果宫韩二姨没来跟宫韩一家一块儿过年,还真不是不能在宫韩家再过个自在年。
江尧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瞪着一屋子乌泱泱的人头,真是想拎着箱子转身就走。
“江尧来了么?”宫韩妈在稀里哗啦的麻将声中喊。
“来了!”宫韩答应着,把江尧拽过去,分别给他介绍麻将桌上的人,“我爸妈就不用说了,都认识。这我二姨二姨夫,沙发上的是大宝,骑着大宝的是二宝,都是我外甥……不对,二宝好像是女孩儿。”
二姨二姨夫和大宝二宝齐刷刷地望过来。
宫韩抬手勾着江尧的肩膀拍了拍:“这江尧,我哥们儿。”
江尧扯扯嘴角依次打个招呼,宫韩妈摸着牌忙里抽闲地看一眼江尧:“哟江尧眼怎么了?吃饭了没?没吃让宫韩给你弄点儿饭。该谁了?”
最后一句是冲牌桌说的。江尧已经习惯了宫韩家的氛围,一家三口说话都跟跳棋似的,他挑着需要回答的问题答了句:“吃过了,阿姨。”
“你俩玩儿去吧,我牌都摸乱了。”宫韩爸挥挥手。
宫韩妈又“哎”了一声,说:“把大宝二宝带过去,小孩儿在牌桌上晃悠烦人……”
“快饶了我们吧!”宫韩推着江尧的行李箱迅速跑进了房间。
摔上门的同时,江尧还听见二姨在外面问了句“那孩子是男的吧”,后面的对话就被大宝二宝挠门的动静给掩盖了。
“哎。”江尧皱着眉往宫韩床上一躺,“我怎么觉得比在我家还累。”
“你别矫情了,还当自己大小姐呢?您现在就跟个孤儿没两样。”宫韩“嗤”地笑了一声,把投影从墙上放下来,掏出游戏手柄往江尧腿上拍一巴掌,“来!”
“来你个脸。”江尧用膝盖把他顶开,欠欠身子把手机掏出来摁着。
“那我继续单机了啊。”宫韩把音量调到最大,用愉快的背景音盖住大宝二宝的嘶吼。
江尧拽了个靠垫在床头倚着,一下午光心烦了,刚才宫韩一说“孤儿”,他就想到了三磕巴他们,紧跟着就想到了宋琪。
微信上跟宋琪的聊天界面停留在那句“落地了”,宋琪没再回他。江尧捏着手机一个角转悠着,眼下的情况让他不由地假想了一下跟宋琪一块儿过年的情景,估计就跟元旦那天一样,两个人自自在在地放个电影,守着小太阳窝在软垫里爬一天,晚上下点儿饺子看看春晚,过了零点再出去放挂鞭炮。
假想进行到这儿就得刹闸,在黑暗里亲上宋琪嘴唇的回忆还鲜活着,现在实在不是个适合回味的时刻,江尧左耳朵是大宝二宝的嚎叫,右耳朵是超级马里奥的音效。
“尧儿,你跟我说说呗。”宫韩握着手柄操作得风生水起,突然说了一句。
“什么?”江尧看着他的后脑勺。
有点儿稀啊。
“还是那个酷哥,你俩到底什么情况?”宫韩的手肘扑棱起来,往后一下下捣着床垫。
“说个蛋。”江尧把小皮筋拽下来捋了捋头发,出溜着往床上一瘫。
八字都还没决定要不要撇。
“你没劲啊江尧!”宫韩不乐意地又捣了几下,江尧还是懒得理他,他干脆蠕动着用后背朝后撞,“我可拿你当亲生的哥们儿,你这样我就……”
江尧一条腿已经踹过去了,手机突然“叮叮咚咚”地开始震,他举起来看一眼屏幕,迅速撑着胳膊从床上坐了起来。
-“宋琪”邀请您进行语音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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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我操!
俩大字儿先敲锣打鼓地从脑子里滚过去, 江尧举着手机在身上拍来拍去地找耳机, 边盯着宋琪的头像有点儿回不来神。
这人别是什么大仙儿之类的吧……也太不禁念了!
摸了一圈只摸出盒烟, 怕耽误久了宋琪那边挂断,江尧差点儿让宫韩先出去歇十分钟再回来。转念一想他接个电话又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也不明白心虚个什么劲儿。
“动静小点儿,接电话。”他边下床边咬出根烟点上,朝卧室连着的小阳台走。
“谁啊?”宫韩飞快地扭了一下头, “我现没手, 你自己……”
江尧没理他, 直接把窗户推开摁了接听。
下一秒就被二十三楼的老北风兜头拍出声“操”。
“在外面?”宋琪在那边都听见“呼”地一道风声, 顿了顿问。
“没。”幸好也就开窗这么一下, 江尧打个激灵, 夹着烟把毛衣厚实的高领又往脸上拽了拽, 撑着窗框往外看, “开了个窗。”
二十三楼的窗外足够安静, 静到宫韩在屋里嚎冷的惨叫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静到江尧头回发现接个电话能把他耳道里给塞满雷达, 电话那头宋琪一点儿细微的动静他都觉得放大了十倍, 跟在他喉管里摩挲似的, 有点儿抓着喉咙的发痒。
他清清嗓子说:“你干嘛呢?”
这话是脱口而出的,问完江尧就觉得不对——他平时接电话三连问明明是“谁干嘛没事儿挂了”, 这怎么还直接进入闲聊模式了。
“打电话有事儿?”他又补了一句。
“刚洗完澡,”宋琪先回了他头一个问题,声音挺轻快, 似乎心情不错。江尧听出他在用毛巾擦头发,窸窸窣窣的,背景音里电视的音量降了点儿,“忙了一下午,刚才想起来还没回你,顺手就拨过来了。”
“怎么样,回家第一天的心情。”宋琪接着说。
江尧愣了愣,把烟举到嘴边闷了一大口,“啊”了一声。
为这事儿啊。
他没想到宋琪会专门为这个给他挂语音,怎么说,一种于他而言看不见摸不着的、情绪性的、别人嘴里的故事一样的……别人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