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猫与酒
“叮”,江尧手里的小匙子掉了,跟茶杯磕碰出清脆的声响。
“他叫纵康。”陈猎雪说,“你跟他长得……很像。”
纵康。
原来他姓纵啊。
这是江尧心里涌起的第一个念头。
紧跟着跳进脑海的,竟然是刚才宋琪匆匆离去的背影。
咖啡馆外不知道哪家店在开业酬宾,搭了个舞台又唱又跳,很热闹,隔音玻璃墙和店里的背景音乐都压不住嘈杂的喧闹,江尧在这静中取闹的氛围里跟陈猎雪对视着,耳朵里一阵儿声大一阵儿声小,他心想真乱啊,真他妈的乱,连刚才从关甜甜嘴里证实自己跟某人很像时的心烦都没了,光剩下乱。
跟他的脑子似的。
江尧摘下小皮筋挠挠头,也向后靠在椅背上。
想了会儿他还是觉得有点儿可笑,就真的莫名其妙笑了一声。
“最近老听说这个人,我竟然都没觉得有多吃惊。”江尧说,他打开前置摄像头对着自己的脸,看着都有点儿不像自己了。
陈猎雪看着他没说话,江尧也不用他说什么,他现在急于想证明一个问题。
“宋琪说我跟他妈像,三分像。”江尧“啪”一声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指指自己的脸,盯着陈猎雪,“你说我跟纵康像,这么帅的脸也他妈能到处撞?”
撞得还都他妈是死人,一个死人都够他招架了,能撞上两个死人。
这些人每次看着他的时候,心里想的都他妈是谁啊?
两个死人?
“总不能纵康跟宋琪他妈长得也像吧。”江尧“嗤”地笑了一声,带着点儿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希冀,问陈猎雪。
陈猎雪没否认。
外面的台子炒起来了,主持人咋咋呼呼的,邀请嘉宾上台唱跳“小苹果”。
江尧扯着嘴角的笑也一点点卸了下来。
两个人说话只有一个人笑,挺尴尬的。
“刚才那人,是我爸前妻现在的丈夫,”陈猎雪主动把话题拉回来,“他女儿在我手机上见过纵康哥的照片。”
“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照的。”陈猎雪有点儿歉意地垂了垂眼皮,“小孩子没有概念,我们也没跟她提过这些事,她刚才有点儿没礼貌,我替她跟你道歉。”
“我倒是想谢谢她。”江尧说,冲陈猎雪扬扬下巴,“照片能给我看看么?”
陈猎雪看他一会儿,从手机里翻出纵康的照片递给江尧。
实话说,要不是知道自己没留过这么土的发型,看见照片的一瞬间,江尧都怀疑是不是看到了某个时期的他自己。
江尧不想承认,甚至有些抵触,但他没法不承认事实,他跟照片上的纵康真的像。
与看见宋琪妈照片时的“像”不同,他与宋琪妈毕竟一男一女,硬说像也只是五官的某些角度;而与纵康的像,估计也跟心理作用有关,乍一看像得吓他一跳,仔细再看,其实不论眼睛鼻子嘴都不怎么像。
形神形神,他跟纵康像的不是形,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神。
江尧盯着纵康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把手机还给了陈猎雪,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要说怒意滔天那没有,也不至于。
吃惊?质疑?莫名其妙?别扭?想不明白?膈应?烦躁?心乱?好像都有点儿,但是这么稀里哗啦的搅成一团,一口气从他头上浇下去,他反而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儿,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虚虚地发空。
对,就是空。
人跟人长得像,客观来讲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死都死了,长得像能有什么办法?像就像点儿,这群人也没冲着他喊过妈喊过纵康。
他就是有点儿……
有点儿什么呢。
江尧愣愣,他觉得自己的脑子现在分成了三个部分,一部分总结着这一堆像来像去的关系;一部分不停回闪着宋琪看着他的眼神,不同时期不同背景不同画面;还有一部分努力听着步行街上锣鼓喧天的“小苹果”。
你让我每个明天都变得有意义,生命虽短爱你永远不、离、不、弃!
操丨你妈,都死了还谈什么不离不弃。
破歌真几把难听。
扣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江尧翻过来看,是宋琪回他的微信。
-店里有事先过来了,你结束了么
聊天框里的上一条,是江尧发过去的问话:你回去了?
江尧随手滑了两下,这小一个月他都在宋琪家住着,两人有话当面说,有事儿也直接打电话,他跟宋琪的聊天记录没几条,再往上就是他回家那天宋琪让他关机,宋琪问他心情怎么样,宋琪给他打语音,宋琪给他发视频。
翻着翻着,江尧突然想起什么,他的手顿了顿,向上点开宋琪的微信名片。
他记得宋琪的微信名字是个拼错的拼音,两人加好友那天他还笑话宋琪没文化,能把“Song”拼错成……
Zong.
江尧看了两眼,返回,又点开看看,从后台退出了程序。
他知道这么形容心头的感觉了,跟电影里那群小姑娘失恋似的。
又烦又乱又空,你也说不上什么对与错该不该,也确实没人做错做对,所以你还没法把满肚子五味交织的杂火冲任何人发。
江尧重新把手机锁上,从胸口呼出口气,开始在身上摸烟盒。
“怎么了?”以为有什么急事儿,陈猎雪问了一声。
“我……”江尧掀起眼皮看看陈猎雪,又咧了咧嘴:“真他妈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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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陈猎雪看了江尧一会儿, 举起杯子喝茶。
“他们俩是很好的朋友,宋琪对纵康哥愧疚比较多, 别的感情倒也没什么。”他看似若无其事地提了一句。
江尧不知道他冷不丁提这句话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乍一听后脖子还紧了紧,有点儿被看穿了心思的不好意思,跟着就想到现在也不是不好意思的时候,他还有其他更要紧的事要问。
“所以宋琪帮三磕巴他们, 都是因为对纵康的愧疚?”江尧看着陈猎雪。
陈猎雪点点头:“基本上。这么些年了, 他跟那群小孩儿肯定也有感情。”
“我其实不是很理解。”江尧皱皱眉,“可能你觉得我说这话有点儿……那什么, 但是宋琪有必要做到这份儿上么?”
得多深的愧疚才能这么长时间还没走出来?
他妈死了以后他看江湖海那老王八蛋适应得还蛮好,乐呵的一天。
“真的就只是因为他妈跳楼的事儿?”江尧问。
“他跟你说了?”陈猎雪有点儿惊讶,反问江尧。
“啊。”咬了根烟在嘴里晃着, 也没点, 向后靠坐进沙发里,有什么越来越不好的直觉一点点席卷着他, “但是小梁跟我说纵康是被酒瓶子砸死的,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问宋琪也没跟我明说, 就说是个王八蛋砸的酒瓶子。”
“哦。”陈猎雪的眼皮垂了垂, 捧着杯子的指端在杯口上缓慢地摩挲两下。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尧接着问。
到底是死得有多惨,你们一个个的提到这茬儿就跟掉了魂似的?
“也不能说是被酒瓶子砸死的。”陈猎雪的表情有点儿空,回想当初的那一幕对他而言也始终是一种煎熬。
“他那么说也对也不对。”顿了顿,他把杯子放下, 看着江尧继续说,“纵康哥会死,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
“……什么意思?”江尧越听越迷糊,不舒服地瞪着陈猎雪。
什么叫“我们都有责任”,人难道是被你们杀死的么?
说清楚行么?弄得跟团伙杀人一样。
瘆不瘆人啊!
“我就想知道砸瓶子的是谁。”江尧不耐烦地问,烦躁地踢了踢地面。
一些很不好的画面在他记忆深处开始翻覆——一会儿是他妈身上常年附着的伤,一会儿是他爸发疯揍人时狰狞的嘴脸,背景音则是无休止的殴打怒骂,与心电监护器骤停的那一刻,尖锐到漫长的刺耳声响。
“杀人犯!”他嘶吼着朝江湖海扑过去,被江越勒着拖在原地,摔倒在医院监护室门口的长廊上。
“……是不是宋琪?”用力咬了咬烟嘴,江尧才问出了最关键也是最后的一句。
陈猎雪看着他,轻轻蹙着眉,没有否认。
江尧一撑桌子站了起来。
“我去抽根烟。”他长长地从胸腔里呼气,对陈猎雪说。
茶点店里不能抽烟,卫生间也不行,江尧去店门口路旁的垃圾桶边把烟点上,放空地望着对面还在又唱又跳的舞台。
人要是喜欢一个人呢,很多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去挡自己的眼。
如果按“事不过三”这说法来表示他对于大陈小陈大关小关古怪目光的关注,其实早就过三了。
全都“过”在宋琪身上。
江尧还记得他跟宋琪头一回见面,他俩认识的时间也没多久,实在犯不上把所有细节都给忘掉。
宋琪看见他的第一眼就透着古怪。
当时他怎么想得来着?
哦,当时他腹诽宋琪跟看见鬼似的。
现在一切都串上了,可不就是跟看见鬼似的。
所以从一开始,他跟宋琪对视的第一眼,宋琪眼里看见的人就压根儿不是他。
开头就是个闹鬼的开头。
当时他看宋琪不顺眼,也就理所当然地觉得宋琪看他也不顺眼,等后面机缘巧合下一点点熟悉了,宋琪在他笑话“Zong”的时候笑而不语,再到宋琪给他备注“三分像”,再到宋琪把他从米酒瓶子底下拽开,上手就捂他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