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副院长哈哈大笑,他和秦观主这么熟,其实所谓道家的山医命相卜,他也略有耳闻,出身为道士的药王孙思邈是华夏古代名人,他就算是西医也不可能没听过。

  但是没想到,他逗小孩一般的一问,周锦渊却用寥寥几句话,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了这个问题,挺有意思的。

  “那你可得好好学习,提高医术了!”萧副院长挺喜欢这小孩的,当下勉励道。

  “都这个点了,我老婆她们怎么还没回来。”萧副院长看了眼时间,又有些担忧。

  不过萧夫人也不经念,正说着,大门就响动了。

  “老萧,你快看怎么办吧,妈还没好!”萧夫人一进门就愁容满面地道。

  周锦渊闻声转头,一打量,萧夫人还搀着一名老妇人,老妇人脸色黯淡发白,神情发苦,一手摸着腹部,不停地打嗝,身体随之颤动,发出呃呃的声音。

  “阿姨这是怎么了?”秦观主吃惊地道。

  他不是第一次来萧副院长家,也见过萧母,但气色从未像现在这样差。

  萧副院长沉闷地说了两个字:“打嗝。”

  秦观主更加疑惑了,他从来没有见过,打嗝能把人折磨成这样啊。

  这个,不就是小毛病么,谁吃饱了还不打两个嗝。

  萧副院长上前扶着母亲另一边手,在沙发上坐下,“张主任怎么说的?”

  “和咱们院的诊断差不多啊,还开了药,果然半点用也没有。”萧夫人泄气地道,“妈妈又闻不得那味道,我就带她回来了。”

  夫妻俩草草给秦观主说了一下,萧母的确是因为打嗝才病怏怏的,因为她不是打了一时半会儿,而是足足有半月了。

  大概半个月前,萧母就忽然打嗝不止,几乎一刻不停,最开始都没当回事,也到儿子单位去诊治了。消化道未见异常,其他各项检查也正常,最终诊断为神经性呃逆。

  呃逆和打嗝是同一个意思,属于膈肌痉挛引起的,所以当时就用了几种治疗肌阵挛的药,还试过了温针灸,但是全都一点效果也没有。

  萧母吃不好睡不好,倍受折磨,渐渐的整个人精神一落千丈。

  “我妈这半个月,白天晚上都在打嗝啊,一天都睡不了几个小时,太难受了!”萧副院长叹气,因为在自己单位没看好,他就托请了外院的专家会诊,本以为这回稳了,谁知道连专家也没办法。

  疑难杂症不挑人,别看萧副院长自己就是医院工作的,但病落在他母亲身上,没治好就是没治好。

  秦观主这才了解情况,这么说来,确实挺难受的,萧母年纪也大了,这么白天晚上的打嗝,谁受得了啊。

  “我再想想,找找其他专家。”萧副院长开始琢磨起来海洲市这方面的权威。

  “萧院长,试过看中医吗?”周锦渊问道。

  “怎么没看过,”一说起这个,萧夫人倒有话要说了,埋怨地道,“之前一直治不好,针灸过,也让老周单位中医科的一个医生一起会诊,他牛皮哄哄开了个什么代赭的汤,结果妈妈喝了病情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本来我就说,妈妈这情况一天比一天急,还喝什么中药啊!”

  “啧,别说了。”萧副院长瞪她一眼,但心底其实也有些赞同。

  母亲的情况,每天都多一分折磨,这种时候当然是能迅速缓解情况为好,更何况这么慢慢吃药还没能治好,甚至适得其反。

  “是旋覆代赭汤吧?这是《伤寒论》中的经方,久经验证,有益气和胃的效果,能治疗呃逆、反胃。如果症状反而加重,多半是没辨证清楚……”周锦渊沉思道,“我能给萧奶奶把把脉吗?”

  萧副院长夫妇对视一眼,萧夫人这才知道丈夫刚才为什么让她别说了,听上去这少年学的也是中医,她刚才言语间可是大有贬低,颇为尴尬。

  秦观主对周锦渊虽然不大了解,但知道他父亲的本事,也道:“锦渊家学渊源,他父亲是杏林高手,不如就让他试试吧。”

  萧副院长很犹豫,虽说家学渊源,但是这个病,不管他们医院经验丰富的中、西医,还是外院专家都束手无策,周锦渊才二十一岁,六十岁的中医大家还觉得年轻呢,他可能比老专家还强?

  但老友都说话了,他还是得给点面子,人家年轻人也是关心,能大胆诊断就已经不错了,于是萧副院长抱着鼓励年轻人得心态,说道:“那好吧,麻烦小周了。”

  萧夫人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到底也没说出来,只是盯着周锦渊的动作。

  萧母此时靠在沙发上,眼睛半闭着,仍在一抖一抖地打嗝,不时捂着腹部发出难受的声音。

  周锦渊握着萧母的脉,两只手都把了一分多钟,这才松开,又看了看舌苔,问道:“萧奶奶这两天,是不是在呃逆之余,还有些腹胀气闷?”

  萧副院长正想说,没有吧。

  “对,对!”萧夫人则脱口应道。萧副院长忙着不知道,她刚刚陪母亲去看过专家,却是知道的,昨晚开始就有些腹胀气闷了。

  萧副院长讶异地看周锦渊一眼,周锦渊可是没有问诊,单只脉诊,就断出这种细节了?

  他虽然不是中医,现在又多做管理工作,但好歹院里有中医科,知道现在年轻人少有这样的脉诊功夫。这玩意儿入门容易精通难,有句话叫“心中易了,手下难明”,从这也能看出几分本事了。

  “那你说,我这是怎么回事?”萧母断断续续、虚弱地问道。

  其他人也紧盯着周锦渊,不知不觉中,态度都因为他的脉诊功夫发生转变了,都知道中医有望闻问切四诊,周锦渊都没了解完,却张口把萧副院长都不知道的事情也说中了。

  现在,没人会觉得只是随便让他看看了。

  “这天气还热着,怕是吹空调受过一些寒,导致胃中阴阳有失和降,胃气逆上,从喉咙出来,也就打嗝了。西医从神经治无效,是因为病根在其中的寒气,脾胃不调理好,呃逆就不止。

  “至于旋复代赭汤无效,是先前那位医者判断错了病机,不知道萧奶奶体内有寒气。而药中的那味代赭石能镇逆,但性苦寒,普通人呃逆不止用它都不能多放,何况是萧奶奶。不该用旋复代赭汤,尤其是代赭石,应多用干姜,再加白术、党参等药。温暖脾胃为主,镇逆为辅,这样就能药到病除。”

  周锦渊知道在场的人都不懂中医,尽量解释得简单一些。

  经他一说,这顽固性呃逆被剖析得明明白白,即便是之前颇有微词的萧夫人,也连连点头。

  寒热阴阳都是中医理论,如果从这角度思考,即使没学过,也能听出来,改旋复代赭石汤为干姜白术的方子,去治疗萧母虚寒的脾胃,降下胃气,从而平复打嗝,的确逻辑通顺?

  萧母浑浊的眼中冒出了希望,她被折磨得很久没睡好啊,听他说的干姜、党参等药,都是耳熟能详的,也不像会吃出毛病,当即看向儿子道:“那就试试吧。”

  萧副院长心里还剩下一些犹豫,他问周锦渊:“多少天能见效?”

  如果可以,他还想找找别的专家,如果能够迅速缓解母亲的不适,那才最好。

  周锦渊根本没思考,说道:“呃逆的症状,吃一剂就能止住。后续可以多吃些健脾胃的食物,以食疗调养身体,老人家脾胃虚弱。”

  萧副院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剂就能止住?”

  要是吃一剂就能止住,那他还着什么急,可这不是疑难病症吗?平时他看中医科的同僚,给感冒的患者还有开个三四天药的呢。

  “一剂?”萧夫人也傻了,这见效岂不是堪比西医了,之前开旋复代赭汤的家伙,还说六剂见效——当然,萧母没吃完病情就加重了。

  周锦渊很淡定,中医治病都慢腾腾,那只是不了解的人的想法:“有句话叫药对证,一口汤;不对证,用船装。呃逆而已,只要辨证正确,用对了药,一剂足矣。”

  “那小周把药方写下来,我让人抓药!”萧副院长也表现出了魄力,他十分欣赏周锦渊刚才这么说的姿态。

  周锦渊当即拿了纸笔,把用药、剂量、煎药方法都写清楚。

  不过到底是亲娘,萧副院长也展示了细致的一面,他打电话让人抓药时,先让中医科的人确认了这几种药都是什么药性,配伍、剂量有没有危险。

  确认无误后,就在三医院的中药房抓药,煎了送过来。

  萧家在医院家属区,毗邻着医院,不过一个多小时,药已经摆在桌子上了。

  萧夫人扶着萧母,把那一碗中药汤分作几次,慢慢喝了下去。

  萧母只觉得随着药汤下肚,好像有一股暖流在温柔地抚慰着自己,连日来的腹胀感大为轻松,她说出了感受。

  萧副院长听罢露出微笑,看来药确实对了方向,症状已经开始缓解了。

  因为打嗝与腹胀,萧母一直胃口也不好,现在肚子舒服一些了,倒是能进食了,这药仿佛还有点开胃的效果,她主动要求吃点饭。

  结果半碗热饭吃下去,萧母就发现,这困扰她多日的打嗝已经是逐渐止住,不知不觉,饭吃完,打嗝的情况也完全没了!

  萧夫人惊喜交加:“停了,真停了。”

  小周说一剂见效,辗转数位专家都没看好的疑难杂症,还真就一剂痊愈了。

  秦观主欣慰地点头,本以为一剂见效的说法只是用来增强患者的信心,吃完病情能够好转一些就不错了,相信萧家也会十分感激,谁知还真药到病除,一剂而愈。

  而且,周锦渊的路数完全就是传统中医,从脉认证,凭证用药。

  秦观主本来还在猜想周锦渊有几分父亲的本事,现在看来,他年纪虽小,但辨证施治的果断,堪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第3章

  “谢谢你,小朋友,太谢谢你了!”萧母年纪大了,多愁善感,眼泪都快掉下来。一个小小的打嗝,让她痛苦不已,甚至长时间没有好转,心理上的压力也十分之大。

  “您客气了,您脾胃不好,以后生活中也要多加小心,不要再贪凉。”周锦渊叮嘱道。人上了年纪,就容易脾胃虚弱,有些以前没注意的事,现在也得注意起来了。

  萧副院长和萧夫人之前还有那么点质疑,现在已尽数消散,全都化为了感激,还有那么点不可思议。

  药是萧副院长决定用的,但真看到这个二十岁出头,一团稚气的年轻人真的把母亲的病治好了,还是用中医,他仍是很震惊。

  这个年纪的人,正常来说还在医学院就读。周锦渊能考完医师证,具备从业资格已经算是很优秀了。

  而能把这种相关专家都治不好的疑难病症治好,还是一剂见效?这才是令他最惊叹的地方。

  看来果然有家学渊源啊,刚才不该把小周当作一般年轻中医看。

  本以为是老友的子侄,又在同龄人中算得上优秀,便随手一帮,没想到最后受益的是自己。

  周锦渊和秦观主在萧家又坐了半个多小时,才在他们全家的感谢声中离开。

  入职前的这两天周锦渊还是会住在香麓观,其实住处周锦渊已经找好了,签完合同钥匙都拿了,是介于三医院和海洲大学中间位置的两居室,地铁站附近,去哪儿都很方便。

  但是香麓观的道士们知道周锦渊会医术,又听赵道长吹了他的事迹后,都找他诊脉,他也就顺势多待两天,给大家开开方子,做个针灸。

  ……

  这天早上,周锦渊就和两个道士坐在树荫下,他们俩讨论功课,周锦渊就铺着黄纸画符。

  “不对不对,这里往下应该是履天英兮归天任。”

  “是吗?我看看。”

  两人背到科文,有了疑问,开始翻打印出来的文字,哗啦啦的一时没找到段落。

  倒是周锦渊一心二用,一边画符一边道:“也不对,倚天辅兮望天冲,入天芮兮出天蓬。九天通兮风云际,九霄开兮神合气……”

  他顺口就背了一大段,一个磕巴也没打。

  那俩道士晚一步才找到段落,还真是,一点没错。

  “师兄,你背得太流利了吧,平时经常做法事吗?”其中一个道士惊奇地道。虽然他年纪比周锦渊还大上七八岁,但资历没有周锦渊深,还得叫师兄。

  “我没做过法事。”周锦渊简单地道,“只是记住了。”

  只是记住了?这是没有特意背的意思吗?那么大段的文言,脱口背出来,记性也太好了点吧。

  两个道士流露出羡慕的神情,别以为出家就轻松了,不提别的,单说这些科文,都是做法事科仪上要用到的,类似拗口的科文还有很多,他们都得背啊!

  道士也得吃饭,要是不背,谁找你做法事?

  他们要是有周锦渊这个记忆力,岂不是美滋滋。

  这时有快门声传来,三人抬头一看,是两个游客,一男一女。

  香麓观有一百多年历史,香麓山风景又不错,平时除了信众其实游客更多,估计是看到他们念经、画符,就拍照了,不奇怪。

  那两个游客见他们看过来,还举着相机嘿嘿笑了一下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