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痣鸽
王愆旸叹了口气,将车钥匙拔出, 松开两人的安全带。伸出手摸摸他的后脑勺, 另一只手绕到后背,将这个小可怜整个给摁进自己的怀里。
元幸也缓缓地伸出手,抓住王愆旸背上的衣服, 他吸了吸鼻子, 不知是因为刚刚哭过的缘故还是又想哭了,或者是在闻王愆旸身上那股令人心安的味道。
总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拥抱着彼此。
车窗隔绝了万事万物繁杂之音, 车内只有交织在一起的,恰到好处的呼吸声。
王愆旸睁着眼,下巴搁在元幸的脑顶,元幸闭着眼,额头贴在王愆旸胸前。
王愆旸抬眼看到不远处商圈, 五楼那个灯火通明的火锅店,不禁又想到了刚刚他在仓库里找到元幸时的情形。
穿着玩偶服的小元幸,眼睛肿得不像话,却还是要重复强调自己没哭。
他看到了四年没见过的妈妈,心中积压已久的情绪定然是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任何人在这种时候都止不住眼泪,更何况自己的小元幸还是个可爱的小傻子。
见到妈妈的小傻子,是有哭泣的权利的。
小傻子要抱抱,那就抱,抱到他满意为止。
不过因为两人分别坐在驾驶席和副驾驶上,中间还隔着一个中控台,在这样的情况下,严丝合缝的拥抱其实并不舒服。尤其是王愆旸,大长腿简直无处安放,手刹还铬在大腿上。
不过这并不要紧,谁让他这么爱这个小傻子。
元幸收回了手,将自己整个人蜷缩在王愆旸怀里,闭着眼,脏兮兮的脸颊在对方胸前的衬衣上蹭了蹭,汲取着温暖。像极了一个正缩在母亲怀抱里的新生儿一般,那么脆弱,又拥有这无限的可能和成长。
王愆旸见状,收紧双臂将元幸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微微垂眸看了看怀中的小傻子,思考了一番,问:“小元幸,妈妈之前都怎么喊你?”
元幸瓮声瓮气道:“元,元元。”
“好。”王愆旸伸出手在他后脑上一下一下地摸着,“元元抱抱,抱抱元元,想哭就在开心先生怀里哭一会儿,回家后就不能再哭鼻子了。”
“我,我没哭。”元幸又吸了吸鼻子。
“行,我们元元没哭,元元真厉害啊。”
元幸继续在他怀里说:“没,没看见的话,就不算哭。”
王愆旸被他这句话给逗笑了,忍不住在他头发上呼噜了好几下:“好,没看见就是没哭,我们元元才不会哭。”
他本打算再安慰元幸一会儿,顺便再同他说些话。
可身后一辆车拼命地冲他们鸣笛,王愆旸无法,只好松开了元幸,伸手捏捏他的花脸,开车回家。
到家后元幸也一直粘着王愆旸,成了一个寸步不离的小粘幸,王愆旸走哪儿就跟哪儿,还要一直牵着手。
大抵是因为每个人都是从母体中诞生,妈妈是这个世界上和他最亲近的人。而他刚刚见到了妈妈,却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也没能触摸到。此时心中极度缺乏安全感,这才紧紧跟在他目前唯一能依靠之人的身边。
正在做饭的王愆旸低头看看环在自己腰上的两只白净小手,又回头看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元幸,看对方无辜地冲自己眨眨眼,不禁回头哑然失笑。
抱就抱吧,只要他心里头舒服就行。
厨房里叮叮当当,饭菜的味道香气四溢,小星星从身后抱住他的开心先生,脸贴在他后背上,粘人的小猫一样轻轻蹭了蹭。
电饭锅“叮”一声,煮饭键自动跳成保温键,王愆旸做好了两菜一汤,带着身后那个小黏幸,一步一步,齐齐迈着左脚右脚,滑稽又亲密地挪到餐桌前。
“元幸。”王愆旸轻轻拍拍那双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松手来吃饭。”
“叫,叫我元元。”元幸又收紧了双手。
“好好好。”王愆旸哭笑不得,“元元元元,元元松手,我们吃饭好不好?”
元幸这才松手,乖乖地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今天晚饭做了元幸喜欢吃的可乐鸡翅,褐色的酱汁浓稠,可乐独有的甜味渗透到炖的软烂鸡翅里,放到嘴里轻轻一嘬,骨肉就能分离。
元幸面前堆了不少鸡骨头,小嘴不住地吧砸着,嘴巴周围还沾了一些酱汁。
王愆旸抽出一张纸帮他擦了擦嘴角:“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别噎着。”
元幸嚼着香喷喷的鸡肉,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
王愆旸看他依旧吃得火急火燎,索性放下纸也不催促,手托下巴看着腮帮子鼓鼓的元幸,眉眼十分柔和。
前几天元幸一直因为妈妈的事情而恹恹寡欢,他也跟着郁郁寡欢,加之工作上的事情,两人前几日交谈甚少,而元幸似乎也一直在围着一件事忙碌,有一天甚至都没跟他一起吃午饭。
等等,什么事?
王愆旸突然想到自己前两天疑惑的事情,尤其是下雨那天晚上自己到家时,元幸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坐在沙发上愣神,这让他觉得十分可疑。
“元元。”王愆旸把盘子里最后一个可乐鸡翅夹起来,“下雨那天你去干什么了?跟我说说实话,听话就把这个鸡翅给你。”
元幸蜷了蜷被毡针扎过的手指,小脑袋里思考了一番。
反正自己已经见到妈妈了,将那件事告诉开心先生也未尝不可。于是他抿了抿唇,将嘴巴上的酱汁给舔去,盘和拖出。
王愆旸愣了愣,没想到元幸居然在茶社门口一连等了嘉铭好几天,最后居然从嘉铭口中问出来点什么。
“那……元元。”王愆旸依照诺言将那个鸡翅放进元幸的碗里,“你还打算去毕业展上找妈妈吗?目前京市有两所美院,而毕业生展览一般会开放一周到半个月。”
言外之意是元幸既不知道嘉忆去哪个美院,也不知道是哪天去,无意义大海捞针,就算是他效仿在茶社门口等嘉铭那套方法也不好使。
而王愆旸的话也并非是劝他不要去,如果元幸真的要天天去,那自己就是请假也要陪他去。
谁知元幸放下了筷子,摇摇头,小声说:“我,我不去了。”
这让王愆旸有点诧异,他问:“是真的不去吗?元元你确定吗?”
元幸点点头,重复道:“不去了。”
没口吃也没撒谎。
他已经见到妈妈了,见到妈妈此时正过着属于她自己的生活,想出去玩就出去玩,想吃火锅就吃火锅,想看展览就看展览,如此自得,他又为什么偏要去打扰。
如今的他虽不能明白一个女人被拐卖进穷乡僻壤,蹉跎二十年光阴逃出生天后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但能看到妈妈,元幸就很满足了。
至少他明白妈妈现在过得很好,妈妈是她的妈妈,这就足够了。
他不去当那个不和谐音符,不去破坏属于妈妈的那首歌。他心里头也似乎有点明白,爱一个人的话就要学会克制,要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和一定的空间时间。
王愆旸听完元幸这番话,愣怔了一下。
他的小元幸的确是一直在成长,但成长的速度令人十分诧异。
之前王愆旸总担心妈妈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元幸,不过如今看来,非但没有影响到他什么,反而让元幸自己懂得了不少道理。
毕竟在这件事中,除了最开始他帮着拿到了嘉铭的联系方式,之后的一切一切,都是他的小元幸一个人完成的。
王愆旸并不知道那个把他的备注改成了“老王吧”的场外援助令某某。
元幸又拿起筷子,夹起那最后一个鸡翅,复又放到王愆旸的碗里,断断续续说:“我,我想好了的,我一直在火锅店里工作。说不定哪天,妈,妈妈就来吃火锅了,那样我就可以,可以穿着小猪的衣服,去,去给妈妈送糖果吃了。毕竟,火,火锅那么好吃的。”
“而且,小猪它很,很受欢迎的,每次都有小朋友来,来跟我拍照。可能,妈,妈妈也会来拍照,这样我就能,能抱到妈妈啦。”
“我,我是妈妈的孩子,爱妈妈,要,要替她着想的。”
“我今天也,也哭过了,以后就,就再也不能哭了。”
“这样,这样就好啦。”
元幸说话时唇角上翘,梨涡里的感动和天真满溢,随着他柔软的话语和真切的心情,一齐吐露出来,变成滴滴雨露,浇灌在他身上,让他能一步一步朝前迈进。
而他昔日的苦难,也并非是压垮的他的稻草。
过去的就过去,不能过去就扛在肩上。开心先生的元元,小星星,小元幸,元幸,会背负着这些稻草,这些压力,成长为一个十分优秀的人。
换句话来说,以前的小星星孤零零一颗在夜空,而如今他的身边有开心先生太阳,小秋弟弟卫星,玥玥姐月亮,张明星星星,方奶奶行星和小陈姐姐流星。
自然是和之前不一样了。
“好。”王愆旸笑了笑,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小元幸知不知道,你已经是个很厉害的小星星了?”
元幸眨眨眼,不知懂没懂这句话。
“不懂也没关系。”王愆旸说,“总之,元幸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之前那个总是爱哭鼻子的元幸了。”
“那,那我。”元幸眨眨眼,“是不是,三,三十二岁了?”
一下长十岁可还行。
王愆旸笑了笑:“十二岁了吧?”
跟七八岁相比较,足足长大了四岁。
元幸皱了皱秀气的眉毛,十分不解:“怎么,怎么小了十岁的?”
“小了才可爱啊。”王愆旸起身,将桌上的餐盘收起,“好了,可爱的小元幸该去洗漱睡觉。”
可元幸依旧坐在餐桌前,似乎没打算去洗漱。
元幸想了想,问:“开心先生,我,我有一个问题的。”
“怎么了?你问便是了。”王愆旸将餐盘又放了下来。
“妈,妈妈变成,现在这样,不是因为,因为我的吧?”他小心翼翼问。
王愆旸叹了口气,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你这个小傻元,这件事不怪你的。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些可恶的人贩子,以及知法犯法的……元红铭。”
他本打算带上元幸的奶奶一起,但思考过后,还是只说了元红铭一个人,奶奶的罪过及其过失,就等到以后的元幸再自己慢慢体会吧。
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的元幸,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就稳定了情绪,抿了抿唇问:“是,是不是这个坏蛋,打,打妈妈?”
王愆旸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你可以这么理解,这是最直观的一个原因。”
元幸咬了咬牙,一时没说出话来。
王愆旸见状,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小元幸暂时先不想这个了,今天见了妈妈得开开心心的呀,快去洗漱,想吃糖喝饮料的也就赶快。”说完端着餐盘进了厨房。
而元幸依旧没动,还坐在椅子上。
厨房水龙头发出嗡嗡的声音,王愆旸在水声中清洗着盘子,心里头想着明天早上吃什么。
冷不丁,元幸在餐厅十分愤怒地喊了一声:“我,我要打元红铭坏,坏蛋!给,给妈妈出气!”
差点把王愆旸手里的盘子给吓掉。
盘子放在大理石的料理台,发出“嗒”一声,王愆旸没回头,笑着回应元幸的话:“小元幸这么厉害啊。”
“嗯。”元幸捏了捏小拳头,“我,我要当警察,专门打坏蛋。”
王愆旸将洗好的盘子放在碗柜中,擦擦手走出门:“当警察啊,那小元幸不开疗养院帮小朋友们了吗?”
元幸一愣,紧接着说:“当,当然是,也开的。我是大人了,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