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痣鸽
除了基本信息外,王愆旸还看到了元幸的检测报告,上面有导致他智力残疾的论述,元幸自己亲笔写下的。
十八岁高考结束后,高烧不退……
王愆旸看着元幸仰起的小脸,看着他马上就要红色满溢的眼眶,悄悄在心里头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元幸很是意外,情绪有些激动,,没说出完整的话:“你,你怎么……”
王愆旸冲他微微笑了一下,转而问窗口内的工作人员:“发生什么事了?”
“您是他的家人吗?”工作人员愣了一下,“是这样的,关于这位先生的曾用名问题……”
在工作人员的叙述里,王愆旸大概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事情,但他也不能确定元幸是否改过名字,于是他问:“元星是家里人一直喊你的名字对吗?”
元幸不假思索地点点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除,除了妈妈,妈妈不这么喊我。”
“那你从小到大一直写在作业本上的是哪个名字啊?”王愆旸似乎是照顾元幸,把自己的语气放得极为温和迟缓。
“元幸。”元幸指着申请表上自己的名字说,“这个,一直写是这个。”
“好。”王愆旸点头,拿过笔将曾用名那栏里的“元星”给划去,然后把表格还给元幸,“把空的给写完吧,然后再看一下信息是不是都填对了。”
元幸接过表格,愣愣地说:“好,好的。”
捏着笔的手还有些颤抖,但不是心理崩溃造成的。
元幸一边在纸上写字一边感受着内心的开心和喜悦,他俏悄朝旁边瞄了一眼,元幸看到了对方衬衣上海蓝色的袖扣,上面倒映着他那双眼睛。
他拥有的不多,只消一件很小的事情就能让他开心起来,而“开心”先生似乎正拥有这种魔力。
填满最后一栏,元幸将表格交给工作人员。
然而一转头,他却发现“开心”先生不见了,四处张望了几眼,依旧没有发现开心先生。
我还没有说谢谢呢……
元幸抿了抿唇,拿着工作人员给他的单据,略带失落地离开了市残联的大门。
而王愆旸之所以消失,是因为他刚刚在看元幸填表格时,余光一瞥发现队伍里的令秋迟不见了,这才慌忙离开,也没来得及和元幸说一声。
此时,市残联的安全通道门口,令秋迟正赌气地看着王愆旸。
他问王愆旸:“哥,刚刚那个人是谁?你认识吗?你为什么要去帮他?”
王愆旸没回答他的前两个问题,反问他:“帮助需要帮忙的人不好吗?如果那个人是你,你心里怎么想?”
“那个人不会是我!”
令秋咬着牙,双手紧紧地捏着泡芙袋子,瞳孔里带着血丝,看起来像个领地被他人侵犯了的小兽,浑身的毛都炸起。
闻言,王愆旸皱了皱眉。
那个人的确不会是他,那个小孩虽然生在苦难里,但每一天都在努力生活,过得努力又坚强,怎么可能会是他。
刚刚令秋迟那句话的声音过大,引来了不少人朝这边看,一名志愿者提醒他们保持安静。
不知触犯到了哪里,王愆旸难得地连名带姓地喊他:“令秋迟,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现在闭嘴,我带你去换证件,要么我回公司,你自己换完证件后和司机一起回去,自己考虑。”
令秋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里带着不置信的神情。
王愆旸从来没有像刚刚那样对自己,即便是自己的态度语气有多恶劣,心思有多昭然若揭,对方一直是很冷静又很理智地对自己,拒绝自己提出的一些无理要求时也没有生气。
唯独这次,看起来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他抓住王愆旸的衣角,问:“哥……哥你是生气了吗?”
王愆旸由着他扯住自己的衣角,没说话。
王愆旸越是沉默,令秋迟就越害怕,他低声下气地说:“对不起哥……我下次再也乱发脾气,我不想跟司机回去,他每次都把车开的好快,你带我去换证件好吗?对不起哥……”
他一边认错一边卖惨,穿堂风过,两个空荡荡的裤管和风互相拍打了几下。
王愆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松了口:“走。”
有人陪同的情况下,更换证件的手续十分顺畅,不一会儿,王愆旸就推着令秋迟离开了队伍,朝大门走去。
令秋迟捏着自己的收据,缩在轮椅里,一言不发,王愆旸推着他穿过人群,同样一句话都不说。
令秋迟咬着牙,想到刚刚王愆旸对自己说的话,心里头直泛委屈。
本来他计划的是,先来更换证件,然后再去附近的大咕城吃午饭,看现在这个月现在估计行程也要取消了。
刚刚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王愆旸也不打算带他去吃饭了,他伸手摁下开门的按钮,冷风灌过来。
当他准备告诉令秋迟自己要回公司时,看到了正站在大门口,不住跺脚哈气的元幸。
而对方也看到了他,马上就迎了上来,吸了吸鼻子,说:“你,你好,刚刚谢谢你。”
“客气了。”王愆旸微微颔首,看到他被风吹红的脸颊,忍不住问,“你一直等在这儿?”
“是的,我,我还没有跟你道谢呢。”元幸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又一次道谢,“谢,谢谢你呀。”
他说完这句话后注意到了轮椅上的令秋迟,于是不等王愆旸再次回应,细声细气问:“这是谁呀?”
本来这样问其实是不礼貌的,但既然王愆旸已经知道了元幸的故事,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我弟弟。”王愆旸说,“比你小一岁。”
元幸抿了抿唇,看着令秋迟,眼神亮晶晶的。
他自己眼下有颗泪痣,经常有不少人羡慕他这颗痣长的位置,然后抱怨为什么自己没有。
元幸也发现很少有人和他一样,但今天他看到了令秋迟,对方的那颗泪痣也长在左眼下一寸的位置上,况且对方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仿。。
这让他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他对令秋迟说:“你,你好呀,我叫元幸。”
令秋迟看了他一眼,认出这就是刚刚那个让王愆旸帮忙,害自己失去了和哥哥相处机会的小麻烦精,自然没有理他。
而元幸仿佛没有被打击道,他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两颗巧克力糖,献好似的递给令秋迟:“你,你吃糖吗?”
令秋迟还是没理他。
“哎呀……”接连的拒绝让元幸有点窘迫,他抓了抓脑袋,“你不吃呀,那我就,我就收起来了……你真的不吃吗?”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令秋迟,而对方的确也感受到了这股视线。
令秋迟知道自己没了双腿的模样看起来像个畸形的怪物,亲朋好友看他的目光都带着怜惜,陌生人都带着同情。
独独这个人的眼神里没有怜惜也没有同情,干净又纯粹,就像是个小孩子掏出自己口袋里的糖果,单纯地想分享给他,想要跟他交个朋友一样。
看起来又无比真实,但干净得又像假的一样。
令秋迟盯着元幸白净的掌心看了看,然后把头别了过去,语气不详:“不吃。”
作者有话要说:秋秋:qaq其实我想吃糖的
第十七章
令秋迟把头扭到一旁后,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
元幸挠了挠头,掌心里的糖收回来也不是,继续放着也不是,只好又把糖往前送了送,讨好地说:“你,你尝一尝吧,很好吃的。”
令秋迟的表情闷闷的,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
冷风吹过来,元幸觉得自己一直伸出的那只手有点冷,但不知为何他却依旧固执地伸着手,就是想让眼前这个和自己同样有一颗泪痣的男孩尝一尝这颗巧克力糖。
小孩子那般奇妙的心思。
几名残疾人在家属的搀扶下从厅内走出来,王愆旸便推着令秋迟从门口离开,给出门的人腾出空位,同时不忘招呼元幸一声:“过来。”
他本意是给出门的人流出位置,自己也不堵着门口,方便众人进出,这才喊了元幸一声,喊他一声也是为了示意他不要堵门口。
没想到元幸居然也忙不迭地跟上了,还是跟着两个他并不熟悉的人。
王愆旸今天出门没开车,家里的司机就在大门外几步远,一抬头就能看到。本来他是要把令秋迟送回去,然后自己赶回公司工作,要知道今天周一可是工作日,他可是请了假出来的,但是……
他看了看跟在自己身旁的元幸,突然改变了主意。
市残联的院内绿化不错,冬青生得葳蕤,其中种了几株腊梅,花开得正好,阵阵幽香散落在空气里,王愆旸索性推着轮椅,绕着院内的小花园兜圈。
元幸的双手抄在鼓鼓囊囊的口袋里,安安静静地跟在一旁,跟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
小花园里十分安静,安静得王愆旸有些享受。
突然,令秋迟不高兴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我要回家,哥你去上班吧。”
王愆旸把令秋迟送上了车,嘱咐司机开车慢一点,并且给他扣上了安全带,目送车子离开后这才转身准备去公司。
然后他看到了还跟在身后的元幸。
对方围着个红格子围巾,脑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上了个红毛线的帽子,顶端还有个白色的小绒球,双手放在口袋里,安安静静。
王愆旸突然想笑,他问:“你还跟着我呢?不去火锅店上班了?”
元幸老老实实地回答:“今天不上班的。”
王愆旸逗他:“不上班跟着我做什么?”
“我,我没其他的意思的。”元幸以为自己给对方带来了困扰,赶忙解释,“我只是有点,有件事。”
他边说话,边从口袋里掏东西。
前天元幸买了新手机,把对面这个人的手机号给输入了进去,因为不知道姓名,加上对方最近和自己的交集,所以就存了个“开心”给他。
一方面,今天又一次遇见这个人,对方又帮了自己,元幸觉得自己需要知道他的名字。这样以后再遇见,这个人如若又一次帮助了他,自己至少可以带着名字和他说一声谢谢。
另一方面,元幸想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手机被掏出来的同时,跟着一起出来的有烤红薯,单据,巧克力糖,公交卡,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
“哎呀我的红薯……”元幸又赶忙蹲下身去捡自己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
王愆旸也蹲下来,帮他捡着四散的巧克力糖和飘飞的票据,好奇元幸那个衣服上的口袋明明看起来不大,里面居然装了这么多东西。
巧克力糖一共滚落了四颗,元幸捡了一颗,王愆旸捡了两颗,还剩一颗在地上。
两人同时间朝最后那颗糖伸出手,王愆旸率先触摸到那颗巧克力糖,尔后是元幸,于是他的指尖就毫无防备地点对方的手背上,还轻轻划了一下,像小爪子一样。
他忙收回手,站起来:“不,不好意思呀。”
“下次别再掉了。”王愆旸把自己手里的三颗糖递给元幸,“三颗,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