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痒 第28章

作者:阿漂 标签: 近代现代

时郁在走廊里碰上了杨东,看着好像也是要去办公室。

杨东还是一团和气,满脸笑意的样子,对他说:“时工也来找主任啊?”

时郁点了点头,只简短地嗯了一声。

对方好似全然不察觉他的冷淡态度,笑咪咪的搭话说:“听说是评高工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所以才叫我们过去。”

他又叹了口气,说:“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过。”

时郁知道他去年评过一次,但是没有评上,所以难免有些焦虑。

但他没有说话,态度很有些冷漠。

接二连三被冷待,大概杨东也觉得有些尴尬,但他很快熟练地一笑,将这种尴尬掩饰过去,又说:“不过像时工这样年少有为,倒是不用太担心的,虽然第一次评,说不定能力出众,第一次就评上了呢?”

时郁有时候觉得杨东这个人很有意思,背地里不遗余力地讽刺他,到了面上来,却也能若无其事地做足表面迎合功夫,两幅面孔转换得得心应手,也是厉害。

他这么想着,也终于回了对方完整的一句话:“待会就知道结果了。”

而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口,杨东首先推门进去,时郁跟在后面。

十分钟之后,办公室里传出来杨东不服的声音。

“老刘,开玩笑呢吧?”杨东勉强扯出一点笑来,说,“他拢共没干两年,还是第一次评级,他怎么能就评上了呢?”

刚刚主任通知了他们结果,时郁第一次出师告捷,杨东则再度失败。

时郁听到消息,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给主任道了谢,杨东则脸色难看,受了辱似的。

主任受到质疑,脸色也有点不好看:“这是上面评下来的结果,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大概是气狠了,情绪一下上了头,杨东一时没能再做出和气模样,他语气尖锐地说:“我就想知道,我资历不差,工作能力也够,为什么第二次评还是没评上,反而被一个资历能力都和我差不多的给评上了,这还是他第一次。”

时郁看了他一眼,觉得对方实在是深谙话术,就算气成这样,还是会用诉苦喊冤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委屈,又句句指向时郁,仿佛是被时郁迫害了似的。

但主任和他打交道已久,也很明白他的套路,平时这些套路小聪明耍耍就完了,他也乐得和对方插科打诨,但正经时候这套就不顶用了。

主任也板起了脸,说:“这个评级不是我说了算的,也不是老板说了算的,有正经的评级要求和机构,你要是对结果不满意,可以申请复核。”

杨东一下又不吭声了。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知道,这几个月他的业绩不怎么样,还出过几次差错,给公司惹了不小麻烦,不过因为他平时实在很会做人,错漏又不算很严重,也就被轻轻抬手,给过去了。

主任也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说:“我这次把你们俩一起叫过来,就是想让你看看,人家时郁为什么第一次就能过,你有没有什么可以向他借鉴的经验。”

他又转头来问时郁:“你说呢?”

时郁思考了下,诚实地说:“我也没有什么经验。”

大概也觉得自己这回答有点敷衍,时郁想了想,又补了句:“就还是做好本份吧。”

一句话把主任给噎了回去,连杨东也匪夷所思地瞪向他,这话不就是在说他连本份都没做好吗?

大概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已经很难见到这种直接把话怼回来的棒槌,对方好像总是这样,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好像所有人他都不放在眼里,总是特立独行,高傲又狂妄,简直是目中无人。

和对方一比,他这种左右迎合,到处拉拢关系的,简直就是蝇营狗苟的势利小人。

——这就是杨东一直看不惯对方的原因。

杨东咬牙地想,你已经成年了,进入社会也不短了,还摆出这副高傲样子给谁看呢?

如果不是有倚仗,有靠山,你真以为你能招人待见呢?

气愤冲昏了头脑,杨东突然冷笑一声,脱口而出道:“做好什么本份?时工,我可做不到像你一样,前段时间厉总还和女明星卿卿我我,转头现在你们俩又搞在一起——你不觉得恶心吗?”

他这话说得太难听了,主任脸色都青了,他沉了声道:“杨东,你瞎说八道什么!?”

时郁也脸色微变,但是不过片刻,他神色又冷静下来,说:“这是我的私事,和你没有关系。在公言公,你别因为没评上职称就乱咬人。”

他这话却刺激到了对方似的,杨东哈了一声,说:“私事?”

仿佛压抑许久的不忿都找到了出口,他也不顾及脸面和别人在场了,撕破脸地说:“你的私事,还让厉总插手到公司里,专门给你下订单?一边卖屁股一边装清高,时工倒也真是两张面孔玩得溜。这些都算了,确实你愿意被男人搞也跟我没关系,但是你已经傍上厉总这个大靠山,一个小小职称而已,对你来说算什么蚊子肉,这还要跟我抢,来挡我的路,那就太过分点了吧?”

合着在杨东看来,时郁的一切成绩,都是厉总只手遮天,帮他干的。

时郁从很小的时候,就时常受到来自周围人的恶意,他们有理有据,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也一直为此而自卑,有种负罪感,觉得一定是自己哪里不对,做错了,比如家庭条件不好,又土又穷,性格也不好,总是孤僻阴沉,又或者本身他生来就不讨人喜欢。

但是等他读了更多的书,见识到世界上原来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人,他跳出原来的环境,再回头看,发现他的自我检讨和自我赎罪其实很大程度上是无意义的。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天生怀有恶意,如果比他们低贱,他们就要幸灾乐祸地上前踩两脚,如果不小心在哪里稍微超出他们一点,就更加引起嫉恨和仇视,非要把这个苗头掐死,再把他按回淤泥里去。

他们就是看不得有人比他们好,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愚蠢,丑陋,下贱,非要给自己的卑劣找尽理由。

时郁看着神色激动,仿佛自己受了极大迫害的杨东,他脸上紧绷,神态冰冷。

他作出一种嘲讽的姿态,说:“但是,你哪点配和我抢吗?”

时郁这话一出口,整个办公室里寂静了半分钟。

杨东瞪大眼睛,主任也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时郁的手指缩在衣袖里,不动声色地攥紧了,但脸上仍然是一片嘲弄的冰冷,他说:“资历够,能力够,你说这话的时候,不觉得心虚吗?”

杨东目眦欲裂,看起来甚至想抡起袖子来打他了:“你说什么!”

主任见状,忙喝住了他,又对时郁说:“你也冷静一点,不要火上浇油!”

看来他已经无比后悔把两人一起叫进来了,但时郁好不容易等到杨东自曝其短的时候,不肯轻易放弃这个机会,他说:“确实,论资历,杨东是比我早几年,但这并不代表能力就会更出众,杨东最近出错率不算少吧?”

杨东脸色通红,怒口大骂:“关你屁事!”

“是,你犯不犯错确实不关我的事,”时郁冷冷地说,“但你出了错,栽在我头上,就是你的问题了吧?”

杨东脸色顿时变了。

旁边不明所以的主任也神色一凛:“你说什么,这个可不能乱说的。”

时郁说:“上回我负责一个项目,临交货前没多久,发现板子画错了,不得不全部重来那次,主任你还记得吗?”

主任当然记得,时郁一向很少出错,更何况是堪称严重的一个错误。

当时时郁说过那块原始板子有被修改过的痕迹,而且不是他改的,但是再怎么辩解,负责人是时郁,他身上的责任是跑不了的,又为了赶工期,当时也就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几个月过去了,现在时郁又重提起来。

“当时杨东应该也在负责一个类似的项目吧,但是在画板子这一步,就卡了一个多星期,还被主任催得很紧。”时郁面无表情地说,“结果一个周末回来,你就把板子交上去了,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主任皱紧眉头,说:“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时郁说:“不巧得很,后来我看过他画的,觉得他画的结构图和我的很像,而且我的板子被发现有问题,也是那时候的事。”

他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杨东一脸气急败坏,在旁边嚷嚷起来:“我画得好画得快不行吗?你自己出了错,反而来咬我?”

又转向主任,急赤白脸地说:“老刘,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不能相信这种胡编乱造的话吧?”

主任神色惊疑不定地,没有说话。

“我胡编乱造?”时郁扯了扯嘴唇,对杨东说,“那你可能不知道电脑的内置摄像头,是可以调成实时监控的吧?”

杨东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脸色惨白。

“你在周末溜进公司,然后打开我的电脑 ,偷了我的图,转头可能觉得太相似也不好,又自以为是改了我画的图,结果还改错了——我就当你蠢,是改错了。”时郁咬住牙齿,忍住恶心,冷冷地说,“所以你凭什么觉得,你会有资格评上,而我没有?”

接下来一天,时郁和杨东几乎没呆在自己工位上,反而是人力,主任,总裁,层层往上,每个岗的办公室都坐了一圈,到下班的时候,时郁被准点放走,杨东还在里面喝茶。

时郁收拾东西的时候,周围都窃窃私语的,谁都看得出这中间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

时郁一概没有去管,他收到了厉逍的信息,说已经到了公司楼下。

他的脸已经紧绷了一天,被他控制着不能有半点儿犹豫让步的迹象,他对这天蓄谋已久,直到现在他的手还有点发抖。

他用颤抖的手指,若无其事地回了一句:“好,我下来了。”

厉逍的手机响了,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他收了手机,从沙发上站起来,就看到时郁从电梯里出来。

对方走到他的身边,被他伸手牵住了。

厉逍牵着他走出去,顺口问:“今天这么早?”

时郁点点头,嗯了一声,说:“不想让你等太久。”

他眉目低垂,有种胆怯的乖巧,回握自己的手都不敢太用力似的。

厉逍手下加了点力,又看了看他的脸色,皱起眉来。

时郁一下有些紧张,但是下一秒,厉逍拉着他的手,一起揣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周围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但厉逍好像不察觉,只是责备似的说:“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手这么凉。”

时郁怔怔的,张着嘴还不知道该说什么,厉逍又捏了捏他冰冰的手指尖,说:“算了,待会儿带你去喝汤,暖一暖吧。”

两人去吃饭,全程时郁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地皱眉,显出沉思的样子。

厉逍叫他,多喊了几次,时郁才醒过来神似的,抬起头来看他:“……你说什么?”

厉逍略微皱眉,说:“你怎么了,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时郁连忙摇摇头,说:“没什么。”

顿了顿,又说:“可能是最近太忙,睡得不够,有些困。”

厉逍听他这样解释一通,也不知道有没有信,但总之是不再问下去了,只是重新给他盛了一碗热汤,端到他手里,说:“无论如何,先好好吃饭。”

时郁捧着碗,温暖的热气缕缕上升,散在脸上,他垂着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饭后两人散步回家,按往常时郁一般会在经过水果店的时候,买些水果回家,但今天直到走过了,时郁也没有看一眼,到了小区门口,才想了起来:“啊,忘记买水果了。”

厉逍说:“忘就忘了,你不是累了吗,早点回去休息吧。”

厉逍这么说,到家之后也真的催促时郁去洗澡,又把吹风机拿走,让他洗好后叫自己帮他吹头发。

他这样强制性提供服务,让时郁好像有些困惑,但也没问什么,乖乖去浴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