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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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渐渐隐没在身后,时郁无动于衷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他可以对付那些具体针对自己的人,唯有流言蜚语他没有办法去遏制,那些如同肮脏恶臭的空气,他周身浸没在里面,却没有办法去抽干它们。
时郁回到座位上,也能感觉到周围同事们的目光,他们目光闪烁,看起来都欲言又止,好像怀揣了一肚子的设想。
时郁不知道他们都设想了些什么,也一点都不想知道。
结果到下午的时候,时郁听到走廊里传来尖叫和惊呼声,然后有人闯进来,急急地说:“不得了了,肖翰阳和杨东打起来了,你们快来人拉一下!”
时郁也是一惊,连忙跟着人一起出去。
肖翰阳和杨东已经被人拉开了,两个人脸上都挂了彩,看起来下手都很狠,但是情绪依旧激动,互相都在破口大骂。
杨东脸上有很重的一片乌青,他疼得龇牙咧嘴,仍然在骂:“你他妈疯狗啊,我招你惹你了,你突然就上来给我一拳,神经病吧你!”
肖翰阳嘴角上也破了点皮,他脸色涨得通红,情绪特别激动:“你活该!你别以为你干的那些事别人都不知道!这是你欠的!”
杨东也来火了,恨不得挣开拉着自己的人,再冲上来给肖翰阳几大拳:“你他妈会说话不会,关你他妈屁事啊!”
肖翰阳梗住脖子,大声说:“明明是你自己的错,你凭什么转头又赖到别人头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了时工的图,还把他的图也给改了,现在转头又变成了是他赖你,连评不上高工也是因为别人搞的鬼,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不要点脸!”
时郁一出来,刚好就听到肖翰阳这一通大声嚷嚷,满场寂静,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
杨东脸上青红交加,太阳穴都要抽搐起来了:“你他妈放屁!”
这里动静闹得太大,楼上的王总也被惊动了,他急匆匆下来,看见这副混乱场面,当即向肖翰阳狠狠一皱眉:“肖翰阳,你干什么!”
时郁也心里一跳,下意识想站出来,帮肖翰阳说两句。
谁知肖翰阳一点不怵,他直直回视王总,脱口而出说:“舅舅!”
这声舅舅,把众人都给惊住了,杨东更是瞠目。
王总眉头一皱,脸色一沉,说:“在公司你乱喊什么?”
肖翰阳也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忙说:“对不起,一急给忘了。”
众人齐齐看向臊眉搭眼的肖翰阳,心说:原来这才是真正有靠山的太子爷。
但现场混乱,谁也没来得及去献殷勤,王总皱着眉,让两个伤患先去医院检查,时郁主动申请陪肖翰阳去医院。
时郁主动说要帮忙,王总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又对肖翰阳说:“看完了就赶紧回来,别在外面磨磨蹭蹭的。”
三人去了离公司近的同一家医院,时郁和肖翰阳一下车就直奔去挂号,谁都没搭理杨东。
肖翰阳受了点皮外伤,不算严重,医生给他擦了红药水,贴上两片纱布就给打发了,见肖翰阳还觉得不够似的,冷漠地说:“不放心就再拍个片子。”
又看看在旁边守着,脸上显出担忧的时郁,又说:“不过我看你五大三粗,结实得很,也不会有被打出脑震荡的顾虑,就不用让你朋友跟着担心了。”
肖翰阳脸上顿时有些发红。
时郁倒没注意,只是听了医生的话,就大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他知道这场架是因为杨东实在做事难看,回头还要颠倒黑白地乱说一气,肖翰阳年轻气盛,心中有很朴素的正义感,知道了难免发怒,但毕竟算是为自己打的,因此心里格外地愧疚,也才自告奋勇地主动陪肖翰阳过来。
两人从诊室出来,时郁让他在等候室的椅子里休息,自己拿着处方去领药。
一来二去地折腾,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但时郁来回奔走,并不察觉,还是接到厉逍电话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时郁一看时间,才发现距他下班已经半个小时了。
对方的语气倒是很温和,没有什么不快的样子,只是问他是不是临时要加班。
但时郁非常懊恼,忙忙地说:“对不起,我忘记和你说了,我现在在医院。”
时郁拿着药,回去找肖翰阳,后者嘴角和额头上都贴了纱布,但很奇异,并不显得狼狈丧气,甚至有点活泼地,看见他回来,还冲他招了招手。
时郁虽然不知道挂彩有什么可值得高兴,但对方似乎没有受到坏心情影响,他就觉得很好了。
时郁把药捡出来,跟他讲怎么吃怎么用,肖翰阳竖着耳朵听了,有些腼腆似的,对他笑了笑,说:“辛苦你了,还陪我过来这一趟。”
时郁摇摇头,说:“没什么的,倒是你,以后别这么冲动,当心自己吃亏。”
肖翰阳却看着他,认真地说:“不是冲动,他太过分了,他这么对你,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干的。”
青年身高体长,眉目浓郁,称得上是英俊,眼里的那种认真劲儿,和口中说出的话,让人觉得熟悉,几乎要和遥远记忆里的一幕重叠起来。
时郁怔怔的,想起来,高中时代的厉逍其实远比现在的厉逍,也比眼前的青年要张扬得多,厉逍不管别人的眼光,硬是和他坐了同桌。他也就不顾别人的蔑视,每天小媳妇一样,帮厉逍带水带早餐,还帮他把每本书的折角都捋平,厉逍要是上课睡觉,他就把自己每天都洗得干干净净,散发出洗衣粉香味的校服外套脱下来,给对方盖着或者垫着。那时的他远不比现在,人前看着还有几分沉稳冷酷的样子,高中的时郁既畏缩,又不起眼,成天像个阴沉的影子,缀在厉逍的身后面,他的存在就已经很惹人烦,他自己也知道,但是厉逍不赶他走,他就当看不到别人嫌弃嘲讽的目光,厉逍去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但是厉逍不管他,厉逍的朋友,或者说一些追随者,还是会看不惯他。时郁被单独警告过几次之后,还是不知悔改,像个臭牛皮糖一样黏在厉逍身上,然后时郁就被他们教训了,时郁被打习惯了,也一贯能忍,被打的第二天还是若无其事地跟在厉逍身后。但是这种事多了之后,难免会引起注意,厉逍有一次拍了拍他的背,差点把人给拍到地上去之后,硬是掀起他的衣服,才发现他身上背上都有被人踹过打过的痕迹,有些没及时处理,伤口已经裂了瘀了。
之后厉逍有几天都没来学校,同时时郁在学校公告栏上看到厉逍打架斗殴,被记大过一次的处分,厉逍还进医院了。时郁用尽办法,才打听出厉逍住的医院在哪里,逃了课溜去看他。
当时的厉逍也是满脸花花绿绿,贴了纱布,头发还被剃了几块,凹凹凸凸的很不成样子,手上还缠了圈绷带,看着和他以往的英俊帅气形象很不符。本来他怎么也不肯见时郁,后面时郁在门口哭出来了,才不耐烦地打开门,让他不准再哭。
但时郁还是一边红着鼻子抽泣,一边摸他受伤的地方,当时厉逍大概是对他动手动脚的过界行为非常生气,眉毛乱抽,最后没有办法,按住了他,凶巴巴地说:“别哭了,他们可比我严重多了,我不亏。”
“我就是打了顿狠的,让他们长长记性,以后就不敢再欺负你了。”
当时少年的眉眼尚存着几分稚气,放狠话也带着青涩,但是看着他的眼睛却充满认真,说:“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干的。”
时郁眨巴着泪眼看他,对方微微别开目光,咳了声,又说:“因为我你才被他们盯上,给你出气也是应该的。”
“时工,时工?”
记忆里面目模糊的少年渐渐变成眼前这张眉目英气的脸,肖翰阳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时郁回过神来,摇摇头,说:“没什么。”
大概对这样的年轻人来说,的确善于怜悯,也很富有同情心。这种品格当然不是什么坏东西,是他们品质里的美好一面,他对此也心存感激。
于是他对肖翰阳笑了下,说:“谢谢你为我说话。”
时郁平时不苟言笑,冷漠的样子看起来很有些难以亲近,但笑起来的时候,细长的眼睛弯下来,嘴唇微往上翘,显出一种令人侧目的光彩来。
肖翰阳看着他,一下有些发愣似的,片刻,才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什么,是他们讲得太难听了。”
时郁垂着眼睫,又笑了下,说:“这种不要理就好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全不当回事,肖翰阳却仍愤愤,一副为他打抱不平的样子,说:“他们就是嫉妒,明明自己能力比不过,看见你和厉总关系亲近,就想找机会诋毁你。”
又想起来似的,问他:“对了,厉总呢,他知道这些吗?”
时郁一顿,又听到对方继续说:“如果厉总知道你被人这样陷害冤枉,让你受这些流言蜚语,一定也会很生气吧?”
时郁说:“他不知道,没有必要让他知道。”
他的语气很果断,带着一点想要结束话题的冷漠,肖翰阳愣了愣,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只是神情一时变得复杂。
时郁明白对方那神情代表什么意思,在肖翰阳眼里,如果两个人是真的在一起,想必会比他更有底气一些,受了委屈,至少会想要向对方抱怨,而不是说没有必要让对方知道这样的话。
他也一直知道自己和厉逍的关系,在别人看来不清不楚,怎么说的都有。
但他不想解释,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他不想厉逍听了生气,不想厉逍听了之后讨厌他,这些出于他自己的顾虑,他没办法去和任何人说。
接下来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时郁叫了车,两人到医院门口去等。
肖翰阳蔫蔫的,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时郁意识到是因为刚刚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
他其实知道,对方是出于好意,他一面觉得对方太年轻气盛,有时难以招架,一面也并非不识好歹,很领对方的情。
“总之这次谢谢你,”他想了想,又说,“下次我请你吃饭,当作谢礼。”
肖翰阳一下扭头过来,说:“真的?”
时郁见对方好像原地复活一样,眼里闪闪发亮,又反思了下平时自己是有多么抠门,有些无奈地点点头,说:“总不至于一顿饭也舍不得。”
肖翰阳连连摆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是究竟什么意思,他又不说下去了,只眼里流露出很一种快活的笑意,又迫不及待地问他:“那我们约什么时候?”
大概少年人的热情总是容易感染到人,时郁忍不住又笑了下,想说怎么也得等到你伤好之后吧。
就听到有一把声音先响起来:“你们约了什么?”
两人扭过头,看到正向他们走过来的厉逍,肖翰阳刚才声音有些大,厉逍大概刚好听见,就插了一句。
时郁惊讶地说:“你怎么过来了?”
他刚刚和厉逍打电话,只是简略地说了下自己这边的情况,说同事受伤他陪着来医院,他不知道要呆到什么时候,让厉逍别等自己,先回去。
当时厉逍嗯了一声,没说什么,挂了电话。
时郁没想到厉逍直接过来了。
厉逍见他和肖翰阳站在一起,仿佛相谈甚欢,不知道说到什么,脸上显出笑意——他一向都很少笑,面对自己的时候,则更有种紧张。
现在也是如此,刚刚那对着别人的放松笑意,在看见他之后迅速消失了,全身甚至微微紧绷起来,好像觉得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厉逍深吸了口气,按住心里头涌起来的阴郁情绪。
他嗯了一声,语气平常,脸上还带了点微笑地,他向时郁伸出手。
时郁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他走过去,厉逍顺势牵住他的手,说:“我过来看看你这边的情况。”
医院里人来人往,时郁垂眼看了下两人之间交握的手,稍稍觉得困惑,当着年轻属下的面,也让他有些羞窘,但也没有舍得挣开,说:“我这边也马上快结束了。”
他对着厉逍说话的时候,神态堪称温顺,语气也很乖巧,和平时的冷漠相去甚远,像是不同的两个人。
一旁的肖翰阳脸上满是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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