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尘夜
“喝不喝?”
“……喝。”柳恒澈回过神来,无奈地接过啤酒喝了一口,看周远志还瞪著他,不得不仰起脖子一下子灌进去二分之一,喝完忍不住长出一口气,“好喝!”
“是吧。”周远志笑起来,也给自己开了一罐,“这里的啤酒是山泉酿的,甘冽又爽口,刚刚吃饭时候服务员介绍过,可你压根就没听。”
柳恒澈叹口气:“我哪有心思去听。”
“下午柳恒沛到底找你说了什麽?”周远志问,“你被他影响到了。”
“我没……”柳恒澈想了想,虽然他不承认柳恒沛的观点,但要说完全没有被柳恒沛的话影响到那也不可能。
完全规避别人的话语所带来的影响这种事,恐怕只有完全自信的人能够做到,而这类人多数会有刚愎自用的趋势。能够听进别人意见的人则虽抱持开放的态度能够听进良言,却需要花费很大力气去甄别错误的乃至别有用心的进言,稍有不慎便会成了丧失主见的墙头草,乃至在舆论中迷失自己的方向。
世界就是这样复杂的网络,每个人身处其中,不知不觉被影响及影响他人,形成团体共性至地域共性、社会共性,进而产生从众心理。
“好吧,我是被影响到了。”柳恒澈说,“他说我的天赋不如他。”
周远志皱起眉头:“还有?”
“还有说我不是个创造者,而是个改进者。他说我所有能被人记住的角色都是在别人的基础上衍伸改良而来,说《我的王子》中的韩如墨有封辉前辈的影子,宁皓威有你的影子,《千里追凶》的逃犯B有他的影子。”柳恒澈的声音低低的,显然不太高兴。
“那你自己觉得呢?”周远志问,看柳恒澈沈默不答又逼他,“一部一部说说看。”
柳恒澈沈默了好一阵才闷闷地回答:“《千里追凶》的逃犯B的确是在我看过小沛的表演後,想了很久才演出来的。”柳恒澈伸手替周远志拂开前方拦路的低垂树枝,“宁皓威你也知道,我是参考过你的表演的,赵导也说我的表演里有你的影子。至於韩如墨,当时公司想把我往封辉前辈那条路线打造,所以我当时看了他不少片子,难保会受到影响。”
“你是承认自己是个改造者?”
“我只承认我受到了影响!”柳恒澈不悦地反驳。
周远志看了他一眼:“不错嘛,还知道反驳,那就表明你也相信自己不只是个改造者。”
“但是我也的确受到了你们的影响,我在想如果在没有任何前提条件,没有别人演绎过的情况下,我是否能演出一个出彩的角色,所以我……”
“试著设计了方正这个人物。”
柳恒澈有些惊讶地看向周远志,周远志伸手摸摸他的脸:“我看著你已经十年了阿澈,你在想什麽我大体都能猜得出。”
柳恒澈叹了口气:“那你也应该知道,我输了。”两人说著话已经走到了傍晚拍摄方正与蒋三泉对峙那场戏的溪流边。这里没有路灯,但月光十分明亮,溪流之上银芒跳动,偶尔有鱼儿摆尾发出的水声,宁静安详。
“嗯,”周远志思考著,“你觉得自己输在哪里?”
“输了半步。”
周远志朝柳恒澈走了半步:“这半步?”
“对。”柳恒澈沮丧地挠了挠头发,“这半步看著是很小的距离,但却证明我不如他。”
方正与蒋三泉在溪边相遇的时候,证人已经被杀害,蒋三泉怀疑先到的方正是杀人凶手,而方正试图让蒋三泉配合他查案。两人过去是拍档,现在是敌人,一言一行都有著试探的机锋,这一幕相遇不算戏剧张力特别突出的矛盾冲突戏,却是暗流潜涌,表演层次相当丰富的一场文火戏。
一开始柳恒沛的设计与柳恒澈的设计虽然略有区别,但柳恒澈并不觉得柳恒沛比他高明,充其量只是他们饰演的方正性格上有细微区别,直到柳恒沛的方正否认了杀害证人并旁敲侧击试图让周远志的蒋三泉配合他查案说了一番话後,柳恒沛向前走了小半步。
这是一个小细节,但是柳恒澈注意到了。柳恒沛进了半步,而周远志退了半步,跟著柳恒沛又进了半步,这一次周远志站著没有动。
半步是一个很小的距离,平日的生活中根本微不足道,但在这幕表面平静的戏中却拥有很深的含义。要知道蒋三泉平日带在身边的工具及武器是解剖刀,而蒋三泉手拿解剖刀的有效攻击范围就取决於这半步之差。
柳恒沛的方正在说完一切後往前走的这半步是一种试探,试探周远志的蒋三泉是否接受他的话以及如今对他到底是什麽态度,所以,他走了这半步,而周远志退後了半步。
蒋三泉虽然嫉恶如仇,理性冷静,但对方正毕竟还是感情不同,所以他下意识地退後了半步──无声无息的、小小的一段被拉近又拉远的距离。第二次方正再逼近半步,蒋三泉站住了,但是没有动。之後不久两人发生了打斗,彼此各有损伤,但方正已经清楚蒋三泉对他终归下不了手。
柳恒澈很奇怪自己为什麽会想不到这一点,他的方正会站在安全的范围里对蒋三泉说话,用真诚的言语、理性的态度试图劝服蒋三泉相信他。他本认为升任了总捕头的方正应该是这样的,所以他根本没想到走这半步。他想,用眼神和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思,然後听凭尊敬的也是信赖的拍档自己来做决断就好了,而与柳恒沛的这半步一对比,他便觉得自己的表演立刻显得平庸起来。
柳恒澈想,难道他真的不如柳恒沛吗?
周远志说:“那半步,是比较特别。”
柳恒澈的脸上马上便露出了失落的神色。
“但我不喜欢那半步。”周远志对惊讶抬起头的柳恒澈说,“我不是安慰你,你应该知道,在演戏这件事上我不会徇私,我很讨厌那半步!”
“为什麽?”
“我们来演一下下午那场戏。”
“啊?”
“来吧,我数三、二、一,Action!”周远志先站好了位置,“方正,”他沈声道,声音严厉,并无惊讶,“你果然在这里。”
柳恒澈不得不找到合适的位置站了:“三泉……”他才喊了一声就被周远志打断了。
“你是柳恒澈不是柳恒沛!”他严肃道。
柳恒澈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是被柳恒沛影响了:“远志,我真的……”
“再来。”周远志说,“方正,你果然在这里。”
“三泉……”柳恒澈叹了口气,直起身来,随後举起双手转过身,“人不是我杀的。”
“这个人刚刚还活著,现在却成了尸体,而你这麽巧就在他的尸首旁边。”
“我也在查他,但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这样。”
“等你进了牢里,我自会验他的伤口。”
“三泉,你能不能听听我的说法呢?”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著话,直到这幕戏最後方正带伤逃离,柳恒澈在离开的时候,不自觉地回头看了周远志一眼,然後才遁去。
柳恒澈走回来发现周远志站在月光下微笑地看著他:“阿澈,我喜欢你的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