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尘夜
“自然也会有高超的匠艺演员,通过程式化的表现,得以完好地展现一个角色的外在和在任何场景下会有的反应,但这种东西缺乏内心支撑的东西,是死的,会很快枯萎。”
赵幼青又问他:“你种过盆栽吗?”
“我父亲有这个爱好。”
“其实你早该问问他才是。”赵幼青说,“养殖花卉盆栽的人都知道,再好的花种种在花盆中施用再好的肥料,仍然需要不定期地接触大地。花草树木本从大地中而来,它们需要大地来给予它们成长的地气,如果束之高阁,很容易就会养蔫。”
“所以我缺少地气?”
“你以前的表演就是个空架子,像挂在几十层高楼上的吊顶盆栽。”赵幼青笑起来,“美则美矣,却像假的。可是你现在学会站在大地上了,你刚才看到剧院里那些人的表演,觉得怎样?”
“很粗糙,但不赖。”
赵幼青点头:“他们的目的单纯,固然有模仿痕迹和摸不著头脑的地方,但也偶然会有纯粹的创作产生,这就是你能看下去的缘故。他们没有接受过系统化的教学,没有形成你的那种匠艺,”他说,“柳恒澈,要打破那层外壳和习惯是很不容易的,特别是你已经六年都这麽过了,我一直以为你就要完蛋了,现在看来去年那件事或许正在这条路上推了你一把。”
柳恒澈看著赵幼青,心中“怦怦”乱跳。
赵幼青问他:“柳恒澈,你打算什麽时候回到这个舞台上?”
第十章
柳恒澈回到剧院里坐著,心却还在“怦怦”直跳。
剧场舞台上洒下明亮灯光,彼得黎腰间插著手电筒,身上披著累赘的窗帘布般的戏服做出向天祷告的样子,摩西陆沈默得如同一尊塑像反衬著杰克范亢奋过度的来来去去。他们演的是《堂吉诃德》,但显然很奇怪,不过柳恒澈并没在意,现在他的脑海里剩下的只有刚才与赵幼青的对话。
赵幼青说:“我对你一直寄予厚望……”
赵幼青还说:“柳恒澈,你打算什麽时候回到这个舞台上?”
实在难以相信,机会似乎就这样降临到了他的身上!尽管赵幼青没有挑明,但他的话里显然给出了暗示,一旦柳恒澈做好准备重回镁光灯下,他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还有什麽会比一个资深大导演的青眼更难得?哪怕没有一家经纪公司肯签下柳恒澈,只要有赵幼青这样的大腕支持,柳恒澈就有翻身的机会!
柳恒澈身体微微发颤,捏紧的拳头中满是汗水,过去六年苦求不得的机会,在他放弃了这份职业,离开了这个圈子的时候却突然间向他递出了橄榄枝,这样的可遇不可求,简直让他想要高声喊叫,放声大笑。
可是……等等,再等等。
柳恒澈按住自己的手,似乎想靠这样的举动来压抑住狂喜带给他的冲动。
赵幼青暂时只是这麽问而已,他还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提供给他。是的,赵幼青并没有说明何年何月何时何部片子哪个角色会给他柳恒澈作为翻身基石,他只是说,如果做好准备通知他一声而已,所以现在其实并没有现成的机会在等著柳恒澈,也就是说,就算他现在马上答应,事态大概也不会马上产生变化?
可演艺圈瞬息万变,一旦时间长久,赵幼青会不会就此忘了这件事,但如果现在他答应的话,又会有什麽样的进展?会不会反而坏了事?他现在的表演方法只是有了些赵幼青口中的“地气”而已,还并未取得突破,这样的自己,赵幼青会满意吗?
对了,柳恒澈想,在那之前,这件事应该告诉周远志才是,有周远志在的话,就一定能为他作出很好的分析,提供客观明智的建议,可是明明在不久前他才曾经对周远志信誓旦旦,说要离开这个圈子,从此本分地做一个普通人,好好地工作,和他生活在一起……
这样的出尔反尔可以吗?
可是演艺圈如此复杂多变,附加因素何其之多,变化又如此奥妙,有时一个人竭尽全力也未必能够前进半步,所以这样的机会是多麽难得,倘若失去,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柳恒澈想,也许有了这样的机会,他就能拥有强力砝码,尽可能规避开那些令人心生厌恶的潜性规则,此後,一旦他拥有了地位和资格,他爱和什麽人恋爱,爱与什麽人相处就都应该不会是问题……吧?
他拼命思索著,其实周远志自己也在努力成为一名正式的演员,如果他能够抓住这次机会,或许也能拉周远志一把。没错,凭周远志的实力,只要有合适的角色,慢慢肯定能获得大众的认同,到时候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再不济,两个人同进共退也会比一个人毫无章法地苦苦奋斗好上许多,所以,周远志应该不会怪罪他的出尔反尔。
对!他不会怪他的,所以必须先将这个喜讯告诉周远志才行!
柳恒澈猛然站起身来,吓到了身旁正弯下腰打算叫他的人。
“陈姐?”
演员工会的陈姐揉著胸口,一迭声地叫唤:“哎哟小柳,你真是吓死我了!”
“对不起陈姐,我没发现您在我身旁。”柳恒澈赶紧赔礼道歉,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剧目皆已落幕,剧院里的观众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几个演员工会的工作人员正在场子里打扫收拾。
“已经结束了?”柳恒澈问,“真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了。”
陈姐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就是来喊你一声,打扫打扫我们也该撤了。小柳啊,你看能不能麻烦你最後收尾,锁门还钥匙?”
所有工作人员中,只有柳恒澈住在影视基地附近的月林村,由他来收尾理所应当。
“好啊。”柳恒澈接过陈姐递过来的钥匙,“陈姐您要是有事就早点走吧。”
“哎,我是正要走了,我怕赶不上车,就是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
“哪里,我应该做的。”柳恒澈说著,目光却在剧院里搜寻,找了一遍,没发现自己要找的人,“陈姐,远志呢?”
作为评委的一员,周远志被安排坐在最前排,但此刻整个剧院里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你说老周啊,”陈姐想了想,“他刚才好像接了个电话出去了,後来就没看进来。”
是谁的电话,居然能让周远志讲那麽久?柳恒澈闻言蹙紧了眉头。
“小柳?”
“啊,没事。”柳恒澈摆出笑容,“陈姐您赶紧回去吧,晚上黑,路上千万注意安全。”
“哎好,麻烦你了小柳。”陈姐说著对其他几名工作人员挥挥手,“我先走一步,大家做完手头的事也早些回去吧,今天辛苦大家了。”
剧场里稀稀落落地响起道别的声音,陈姐走後没多久,其他几个人干完活也都离开了,空荡荡的剧院里只剩下了柳恒澈一个。
柳恒澈等所有人都离开了才拨打了周远志的电话,回答他的却是正在通话的电子音。柳恒澈挂断又再拨,连续拨了几次却都是一样,他走到剧场门口向外张望,明亮的月色下只看到零星几个离去的人影而已。柳恒澈不得不再走回来,一时觉得心里失落而不愉快。
算了,还是先收拾场地吧。他想著,沿著场地从後向前检查。
场子都已经打扫干净了,因为坐席不够而临时借来的板凳也都堆到了一边,柳恒澈一边查看有无被遗忘的物品,一边对著清单核对借来的物品数量并逐一标注,偶尔捡起遗漏的垃圾丢入垃圾袋中。
剧场中大部分的灯此时已经关闭,只余下两侧的脚灯和舞台前的灯光,整个场子里静悄悄的。这时就完全看不出来这个场地在不久前有多麽的热闹,那时古今中外各种角色一一登场,热热闹闹上演生死悲欢,离合聚散。
柳恒澈想著,走到舞台前方,然後停下来。他忍不住转过身,望出去。昏昧的灯光下一排排座椅虚席以待,仿佛不刻就要有无数观众涌入场内,人们扶老携幼,说说笑笑,入得场中等一出大戏的上演,那舞台上光芒璀璨,有无数喜怒哀乐,小生花旦,青衣武行,各式各样的花团锦簇,笙箫齐奏。
柳恒澈不知不觉竟真似听到有乐音之声,好像还在昔日镁光灯下,他要求自己站有站相,坐有坐姿,每个角度都要做到上镜,举手投足都需有著姿态。他还曾经对著镁光灯练习睁眼,据说只有随时对灯光敏锐并且保持眼睛睁开的才是职业演员,职业的姿态,职业的对答,职业的笑容,整整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