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尘夜
这两句话听起来没一句是好话。
柳恒澈在心里叹了口气:“穆先生,我很感激您的好意,但我想……”
穆显挑起一边眉毛,这个动作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种冰冷的讥讽意味:“你怕我。”
“也……不是不能这麽说……”柳恒澈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回答,反正他横竖也不打算和穆显合作,“您七年前那件事我印象深刻。”
穆显销声匿迹已经七年,七年前,他捧过的女艺人詹妍媚割脉身亡,血流了一屋子,尸体腐坏多日才被发现。临死前詹妍媚留下一纸遗书,道尽对穆显恨意。信中提到因为穆显,她改名整容转型,将自己一张脸整得父母不识,六亲不认,随後从乖乖女改走欲女路线出道,陪吃陪睡,拍摄三级片、露点写真,网路不停自曝情史不雅照,酒醉裸身热舞,抢影後郑雅涵老公遭当众掌掴撕衣,她绯闻、负面缠身,虽然很快黑得发红,名气大涨,却罹患重度抑郁,之後沾染毒品,觉得了无生意,遂一刀了断余生。信件公开後,穆显被万夫所指,远走他乡,那个时候,柳恒澈才刚刚决定走艺人这条道路。
陈年旧事也不会做烟云散,尽管现在的艺人恐怕比詹妍媚那个时候要想得开许多,被用这种手段捧的经纪人看上,也不是什麽愉快的事。
“詹妍媚陪睡、吸毒与我无关,是她自己不自量力,妄图脱离我的控制又承受不起压力。”谈论七年前一条命,穆显依旧轻轻巧巧,面无表情。
柳恒澈也见识过不把艺人当人看的经济,穆显这样的还是让他心里发毛。
“不管怎样,詹小姐人已经走了,我……”他顿了顿,将话说重了,“我反感你捧‘她’的方式。”因为心里对对方不满,柳恒澈连“您”都干脆省略了。
没曾想穆显却喝口茶,不以为忤淡淡道:“詹妍媚资质平庸,平常手段一辈子也红不了,豔星这条路是最好方法,短期集中曝光,只要能吸引眼球,就先成功一半,往後洗白不是那麽难的事。
郑雅涵老公素行不良坊间出名,她自己脾气又差,我早先已为詹妍媚争取到郑雅涵新戏中一个苦情女配,又刻意安排她和郑雅涵老公独处被郑雅涵发现,得了掌掴撕衣照片视频公布,就是打算借郑雅涵炒作,将她地位隐性拉至与郑雅涵相近并著手洗白,谁想她自己不争气……”穆显道,“她以为有人同情她,便是一脚跨出生天,转身拒绝与我合作,我自然不必再为她前程费心,之後人气迅速下滑,陪睡沾毒都是詹小姐自主选择,怨不得别人。”
但如果不是穆显指了这条歧路,让詹妍媚黑红得太快,又怎会引发这般结果?谁会喜欢天天被人骂,谁会喜欢每日顶著张不属於自己的脸孔说言不由衷的话?从乖乖女到欲女,中间的那一步底下不啻为万丈深渊。
“但她毕竟因此而死了。”
“是她不自量力,混错地盘,我已帮她实现愿望,後果自然由她负担。”穆显说著立起身来,“我猜你今夜不会答应我,我就在K镇弗雷德大酒店1203号房住,三日内想通了打我电话或来找我都行。”
柳恒澈也跟著立起身来:“感谢穆先生好意,但我还是觉得自己不适合跟你合作。”
穆显走到门口,身体一半笼在外间黑暗中,另一半则在房内日光灯下,正像他抛出的诱惑,一半荣耀一半耻辱,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柳先生,人生行路总是半程黑路半程明,黑暗中未必没有星光,日光下也未必没有阴暗,手段如何不管,只要最终结果达成便是好了,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柳恒澈抱臂而立:“穆先生,你过誉了,可惜我从小惧黑也不甚聪明。”
穆显听了竟唇角微微掀起,露出个奇怪表情,柳恒澈看了好一阵子才明白那是个微笑,却说不清这笑里的含义到底是赞成抑或反对,嘲讽又或赞扬。
“我对你兴趣很大。”穆显细长眼睛眯起,像条蛇一样冷酷,“你是我捧过的人中资质最好一个,我决定为你破一些例。”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是你捧的人,可预计的将来恐怕也不是。”
穆显发出轻轻一声“哼”声,似乎在嘲笑他。
“我知道你在等什麽。”他说,“条件还是三日,三日内我给你最优条件,平等与你探讨共事方式,三日後你再来找我,就不会有那麽好的事了。”他说完,双手插兜,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墨黑的阴影给柳恒澈,依然像只鬼,却比来时更显森冷。
柳恒澈望著那背影,心里沈甸甸的,穆显那句话著实隐有深意,他只但愿不会如他所想。
之後三日内柳恒澈到底没有去联系穆显,对方也没有再来主动找过他,这三日内也没什麽事发生,而三日後,柳恒澈终於接到赵幼青电话,对方说前阵子剧组後期剪辑宣传事多,一时未及联系,随後提到即将执导一部新片,已经推荐柳恒澈担当男配。
“戏份不重,性格讨巧,贯穿全剧。”让他务必做好准备,以最佳状态等待机会到来。
柳恒澈兴冲冲将电话挂了,赶紧发了条消息给周远志,自然没有等到任何回音,方才想起天承的封闭令,不由得又在心里骂了一通。
然而月底,柳恒澈却在娱乐新闻中看到一条重磅消息,鸿翔影业推翻原定拍摄计划,与风行娱乐斥巨资联手合拍一部新片,预计明年上映。片子如同命题作文,七个PART分别邀请七位国内一流导演执导筒,由一个主线人物串联成剧,负责编剧的是业内TOP3的名编剧组成的编剧组。媒体称这种大手笔的垄断作为显然是两家公司获悉了什麽内部消息,为了给天承一个下马威而为,而赵幼青,从总导演成了七分之一。
柳恒澈在一起公布的演员阵容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和一张模模糊糊的侧脸,名字是 Marvelous,脸,别人或许看不清,他却认得出──属於柳恒沛,而所有名单,从上到下,从下到上,都没有他。
尾声
周远志独自靠在培训所窗边,第七次拨打柳恒澈的电话,回答他的却依然是“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电子音,不由得疑惑万分。在再次核对了电话号码的正确性後,他的心中不免有些急了。
九月末上了A市,十月中旬与柳恒澈分开,入剧组封闭式培训,如今已经是圣诞。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除了最开始入组前的几通电话短信和後来被允许的三封E-mail外,他和柳恒澈再没有过联系,就连写出的电邮都是经过经纪人严格审查,确保没有泄密後才能发出。可想而知,信里所谈的都只能是些日常问候之类的话语,一点情人间的体己话都不敢说。好不容易今晚放圣诞假,他也领回了自己的手机并被允许联系外界,却找不到柳恒澈了。
阿澈到底到什麽地方去了,为什麽电话会打不通?
他心中焦虑万分,想了又想,拨通月林村民居的公用电话,几分锺後,却从李子口中得知了一个令他无比震惊的消息,柳恒澈早在上个月月底就结清工资,离开H影视基地,不知去了何处。
周远志的心在刹那间重重坠落,一时竟不知该做何回应,恍恍惚惚只知道柳恒澈走了,只言片语未曾留给他。那边李子一个劲地喊他,他置若罔闻,挂断电话,好一阵子才想起来手机一直被剧组方保管,也许柳恒澈电话联系不上他,可能在邮箱中留下信息。他赶紧冲进视听室,借了电脑查看,脱机邮箱中果然静静躺著一封信,发信日期是十一月十二日凌晨。
柳恒澈的生日是十一月十一日,当晚周远志曾经申请发过一张生日贺卡给他,他回复的信件中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蛋糕,上面插著三十岁的蜡烛,蜡烛静静燃烧,一点温馨,很多寂寞。柳恒澈信里只有两句话,一句是“很想很想你”,还有一句是“近期或将出门旅行,不必担心,回来後会与你联系。”
周远志心中警铃大作,柳恒澈明明在等待赵幼青口中的机会,明明不久前还发短信说过机会很快就来,怎麽转眼会出门旅行?这不合常理!周远志太了解柳恒澈,他不会无缘无故做些任性的事,除非发生了什麽。
赵幼青的戏!
作为新人被关在这个封闭式的培训所里接受影片开拍前必须的背景知识、专业知识、演技等各方面的培训至今,他每日筋疲力尽,外界信息一无所知,但这时候能想到的只有这一件事。他大声喊视听室的负责人,将对方吓了一大跳。
“赵幼青!”他“呼哧呼哧”喘著粗气,“赵幼青最近要拍的片子的演员名单有没有!”
老头被吓了一跳,但因为这个不违反保密守则,倒是真的连上网调给周远志看,周远志扫了一遍,冲出门去。
“周大哥!”经纪人杜若见他跑过,喊他,“你上哪儿去,下课时间还没到。”
“我有急事!”他大声喊,这时候再顾不上其他,规矩、守则、理智,在他脑中全部化为乌有。他匆匆跑出,在大厅中与人险些撞上,却连赔礼道歉都顾不上,他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要找到柳恒澈,一定要找到柳恒澈!
飞机降落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五点半,冬天的夜晚来得极早,但城市中夜与昼的分界线就不是那麽明朗,尤其今天是平安夜。
柳恒澈是看到看到路边的彩灯与听到商场中传来的Merry Christmas的歌曲声才想起今天是什麽日子。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嘈杂拥挤,这个都市与他离开前一模一样的喧闹,情侣腻歪著调笑,小孩子手里晃著彩灯,商场工作人员打扮成圣诞老人在路上摇著铃铛派发小礼品:“大减价,大减价,平安夜活动,只此一天!”
这样的热闹如常,几乎让人错觉一年的时间未曾走过,但,事和人,的确已经不同了。
柳恒澈走出地铁通道,爬上地面,这才想起要打开手机,手机在短暂的静默後,短信便蜂鸣不止,柳恒澈正要查看,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
“喂。”
“柳先生,你到A市了吗?”话筒里传出冷冰冰的声音,听多少次,柳恒澈还是不太习惯那人说话的调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