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尘夜
周远志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柳恒沛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提了个不太受欢迎的话题。
“我只是单纯问一下,没别的意思,真的,爸爸妈妈也一直挂著他。”
“回不回来是他自己的事情,不是我说了算的。”周远志斟酌著避重就轻,“不过阿澈他现在有工作,生活也很稳定。”
“周大哥,你现在和我哥关系很好吗?你们是好朋友吗?”
周远志看了柳恒沛一眼:“柳先生,你不觉得自己问得太奇怪也太过界了吗?”
柳恒沛被噎了一下,随後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是我失礼了。”他看了看手表,对周远志礼貌地颔首,“那我先走了,我们下月开机见。”
“再见。”
周远志一直目送著柳恒沛的身影消失在走道尽头,这个时候才慢慢地自胸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刚刚精神紧绷著还不觉得什麽,此刻便觉得似乎腿脚都发软了。
柳恒沛刚才那个问题是什麽意思?他是看出什麽了吗?
周远志想著,想到自己和柳恒澈之间不被人知晓的关系,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担忧的表情。他下意识地伸手抓向胸口,但那里本来挂著的玉坠子已经转赠给柳恒澈了,自然只能,摸到一个空而已……
第十九章
周远志从公司後门出来,打算找部公车搭回家,却突然被人蒙了眼睛,一把拽到了角落里。
天承办公楼位在市中心闹中取静的地带,是许多艺术工作室的集中区,房子盖得漂亮,绿化也做得好,还人为设计了许多幽静的角落,放些小资情调的装饰品啊雕塑什麽的,意思是处处皆风景,但碰到点什麽事,就是叫天天不应的状态。
周远志冷不丁被人拖到角落里,第一反应是抢匪,正紧张著怎麽脱身,结果鼻端闻到熟悉的气息便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阿澈!”他有些愠怒地喊了一声,回答他的是青年在他唇上轻轻的一啄。
“看你要多久才发现是我。”
周远志将柳恒澈的手从自己的眼睛上拉下来,看到他居然真地认真在看手表:“十七秒。”说著,又笑眯眯地凑过来堵住周远志的嘴,好好地里里外外地亲了个够才放开他。
周远志吓得心脏都快从喉咙口跳出来,左右看著确定没人却还是觉得浑身发软。
“你干什麽!”刚刚才被柳恒沛的问题烦心,现在柳恒澈又来这麽一出,周远志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如果被人看到怎麽办?!”
柳恒澈本来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听到这句话,面色却沈了一沈。“看到又怎样?”
“你以前不是这麽不小心的。”周远志紧张地来回看著,无论怎麽还是不放心,总觉得角落里似乎有摄像机或是狗仔队在盯著他们。
虽然周远志不是走偶像路线的青年演员,目前也只是打开了一点点的知名度,连混个脸熟都算不上,但埋伏在天承楼下的狗仔队一直很多,只要是从这栋楼里走出来的人,只要有新闻爆点,他们才不会放过。周远志担心,柳恒澈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名声和可能的前程,会莫名其妙被条花边新闻先行葬送掉。
“先回去再说。”周远志往前走了两步,发现柳恒澈没有跟上来,“怎麽了?”回头却看到青年笔直地站在暮色里,因为天光昏暗,路灯又还未亮起,使得他的表情隐没在一片暧昧混沌之中。
“阿澈?”周远志又再喊了一声,青年依然没有回答。空气里似乎有股紧绷的火药味,周远志犹豫了一下,又再喊了一声,“阿澈?”
所幸柳恒澈这次却是动了,他从昏暗中走出来,面上挂著温和干净的微笑:“嗯?”
周远志莫名地觉得松了口气,解释著:“那个,这里记者多,你要当心点。”
“嗯。”柳恒澈走到周远志身边,这次没有再做出什麽失礼的举动。
“你怎麽会突然来这里?”
“哦,来接你下班去个地方。”
因为柳恒澈捉襟见肘的财务状况,虽然郑雅涵开给他的工钱还算体面,但每个月扣掉还债的资金和生活费,柳恒澈也好,周远志也好,都是开不起车的平民一族。不过,有的时候,郑雅涵会特别恩准柳恒澈在有要事时使用她没有曝光过的一辆自备车,今天就是这种状况。
“想带你去见个旧友。”柳恒澈替周远志拉上保险带,一踩油门,向著市郊开去。周远志一直到下车才知道,他们要去的是市郊的肿瘤专科医院,要见的人是刚刚得到了国际大奖的《登台》的导演黎弈德。
柳恒澈一早已经买了水果和鲜花,周远志伸手想去拿水果篮子,却被柳恒澈往手里塞了一大束明豔色调的鲜花。
“那个重。”柳恒澈说。
周远志忍不住捧著花束对著玻璃窗看了一眼,觉得自己的表情有点不合时宜的傻兮兮的乐呵。
“小黎去年来影视基地的时候就已经查出有问题了,所以那个时候他才说拍完这部纪录片就要退出圈子。”柳恒澈一面走一面向周远志解释著自己才从摩西陆──陆泛鸿那里听来的消息。
“竟然是这样……”周远志感叹。
拜当时三人组上蹿下跳的功力所赐,周远志现在也能回想起来当时黎弈德精神满满的样子,然而现在想想,当时黎弈德确实瘦得有些不正常,只是因为他的精力一直都很充沛,所以没有人联想到那个方面。
“摩西陆说那种病存活概率很低,所以小黎当时是想把《登台》作为他人生最後的总结来做的。”柳恒澈按下电梯按钮,“黎家家境普通,一直以来因为小黎想要走这条路已经花了不少钱,可是小黎却一直没成功。”
周远志想到了自己的十多年。艺术这条道路从来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运气一炮而红,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顺顺利利平步青云,若是纯粹为了赚钱而去,或许还不至於那麽难受,但如果是真心对艺术有追求,那种苦求不得的痛苦几乎是可以将人心绞碎的。事後人们常常会说什麽“苦尽甘来”,其实在“苦”的时候又有谁能确信自己真的会有等到“甘来”的一天?所以,光这仿佛遥遥无期的“苦”就埋没了多少人啊!
“小黎原先是想,拍完这部片子就算了,他也不打算治病,就想著好好地过完最後几年日子就好了,结果《登台》得奖了。”柳恒澈的语气里可以听出明显上扬的感情,显然他对黎弈德的绝处逢生也真心感到欣慰。
“这个月头的时候他终於答应接受手术,目前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医生说他体质比较好又年轻,病情也发现得早,如果定期接受术後化疗,再配合药物,存活率可以提高到百分之七十以上。”
“太好了!”
“是啊,还要谢谢威尼斯电影节的评委。”柳恒澈感叹道。这一个奖项不仅为他柳恒澈打开了出路,也为黎弈德的生命打开了一条活路,那个精力无穷的青年因此再次有了自己想要奋斗的方向,活下去的理由。在和病魔抗争这场战争中,还能有什麽比求生意志更重要的东西呢?
柳恒澈在护士站登记了名字,和周远志一起进到病区里。前周,黎弈德已经转入普通看护病房,他们找到门牌号,正要敲门,刚好撞见一个人推门出来,柳恒澈猛然就顿住了脚步。
不仅是柳恒澈,周远志也跟著愣了一下。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穆显?”柳恒澈看了一眼门牌号,确认自己没有找错房间,但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
男人穿著好像亘古不变的黑色风衣,在医院里看来,更显得冰冷,但他到底还是人类。柳恒澈也好,周远志也好,都能感到他那张似乎总是带著面具的脸孔上此刻流动著的是属於人类的感情。
周远志觉得,那种感情里有担心,也有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