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冬
是那天在上帝之眼附近草坪上喂鸽子的女人。
罗奠山被站在围挡的路口,他笔直挺拔地站着,手中的枪口稳稳地指向车顶上的女人。
“女士,我再说一边,第二批宪兵六分钟内就会赶到,真正的后援军在十五分钟内也会到,不要轻举妄动。”
再看地上,刚才那位随罗奠山一同离去的军官,以及几名宪兵已经倒在地上。街角处,十几个完全不是政府军的武装人员正在与宪兵厮打。
站在车顶的女人没说话,似乎完全不忌讳罗奠山的枪口,抬腿踹下去一个背后试图攻击的宪兵。
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感,窒息感涌向罗望舒:“爸!”
罗奠山,以及车顶的女人同时看向罗望舒。
“离开!”罗奠山立刻大吼,“你终端没有收到我的简讯吗?”
车里的罗靳星也显然看到罗望舒,猛地拍打着车窗。
车顶上的女人忽然跃下,双枪背在身后,双手高举猛地砸晕一个试图打开车门的宪兵。
他忽略罗奠山眼中的异样,强行压下心中的奇异感受,对罗奠山喊:“开枪!趁现在!”
下个瞬间他被周焰猛地抱住,压在墙面,躲开一名武装人员的枪弹。
罗望舒被周焰完全锁住身体,还拼命地转过头。只见罗奠山的枪口虽指向女人,却迟迟没有动作。
“你答应我什么?”周焰一把掐住罗望舒的脸,低声说,“上车,定位到国会厅去。听你爸爸的话,我留下处理!”
“我还没确认他们的安全,我要立马联系……”罗望舒忽然停下掏终端的手,向女人大吼:“别碰我大哥!”
女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墨镜遮挡着她大半张脸,看不清神色。
她猛然扯开车门,枪口直接对准罗靳星的头:“不要挣扎。不要试图反抗。跟我走,我保证你平安无事。”
“用这样的方式?”
罗靳星凶狠,一把握住她的枪杆,却在对上女人的脸时,瞬间愕然。
女人挡住车门,背后的所有人都是盲角。
罗望舒的脸色煞白,手指轻微发抖。
四处倒地的宪兵重新爬起身,七八个非政府的武装人员忽然离开,扯开另一辆车门,从里面扛出已经昏迷的纪白,跑向没有人堵截的路口的航车。
宪兵们从地上爬起来,局势立刻有了改变。
周焰与罗奠山同时动了。周焰放开罗望舒,而罗奠山弃枪,两人都于十几米开外,猛地冲向用枪抵着罗靳星往边缘离去的女人。
女人四周的武装人员全部转向二人,涌了上去。
女人甩开爆炸头,向罗奠山的方向回了下头,然后按着罗靳星的肩膀将他塞进车,锁上门。
如果说罗奠山的暴力是直观的,威猛的,周焰的进攻则是不容置疑的,更为确切的。他手上并没有武器,迎上第一个武装人员时,以手为刀,动作快到令人怀疑,瞬间夺下武器,猛地砸到对方的太阳穴,毫不犹豫地迎接第二个。
从位置上看,周焰反而离女人的距离更近。加上更多的武装人员围阻罗奠山,他这边反倒更容易攻破。在场没有人预估到这个非武装人的战斗力,眼见他逼近了车旁的女人。
罗望舒从周焰冲出去的一刻,心脏就几乎停跳,他身上没有任何防护,更比不上罗奠山这样行军多年的Alpha,他等于将自己暴露在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况下。
就在周焰用枪口抵住最后一人的侧腹,准备开枪时,穿着白袍的女人忽然掏出终端。
她低头飞快地输入了什么,接着一整张巨大的屏幕浮现在她身后,与此同时所有人的终端都发出了尖锐的警鸣。包括周焰的,罗奠山的,以及站在不远处的罗望舒的终端,无一例外。
此起彼伏的警鸣声很快被压下去,随之替代的,是一阵低沉的嗡鸣,就像某种低频的音律。
罗望舒眼见着周焰的动作猛地停下,他被瞬间夺枪,就像突然断线的木偶,渐渐什么动作也没有了。
“周焰!”离他最近的罗奠山低吼。
周焰全然无动于衷,他抱着头蹲了下去,脖颈上青筋跳动。
第五十一章 想见你
低频嗡鸣持续着,现场很快陷入一种恐慌中。罗奠山离周焰距离最近,他刚夺过面前人的枪,向侧方两人点射两次。没要性命,但足够他们爬不起来,罗奠山像被某种愤怒点燃,第三次举枪时直对女人的头部,步步逼近。周焰已经完全趴伏在地,呈蜷缩状,他的后背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中。罗奠山自顾不暇,罗靳星锁在车内。至此,罗望舒再也忍不住,从隐蔽处冲向周焰,大声喊他的名字。
也许是他的声音终于穿透层层人群,周焰从两肘之间抬起头,瞥了罗望舒一眼,在罗望舒已经靠近时,他突然起身,猛地将罗望舒扑倒,就地打滚,完全将他护在怀里。他动作太快,太迅猛,罗望舒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被周焰抱着躲到一辆航车后。
淡淡的血腥味顺着周焰的指尖传来。他十指尖都破了,是刚才伏地抓挠时受伤的。
罗望舒捡起地上掉落的枪,高高举起手臂,在周焰怀中提防敌人。他声音有些不稳:“你没事?”
他身后静悄悄的,只有一丝微凉的呼吸。周焰半蹲着将罗望舒护在怀里,黑发有几绺黏在脸上,罗望舒一转头,就捉到他眼中转瞬即逝的一些情绪。
硝烟一下变得很远,当周焰低声说抱歉时,罗望舒放下了枪,他的后颈落在周焰的手掌里,像心甘情愿。周焰在某个地方捏了一下,很快抱起怀里失去意识的罗望舒,冲出了这片混乱的区域。
所有的事前后不超过五分钟,远处已经传来第二批宪兵来援的警鸣。烈日的白空中,有一枚高射的信号弹,很快被日头敛去了光芒。
罗望舒醒来时已经到了下午,日光渐灭,所有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他身上盖着薄薄的被,睡在自己熟悉的房间里。落地窗帘没有被拉上,下午的阳光是金黄色的,荡漾在他眼皮上,让罗望舒过了好一会儿意识才渐渐清醒。
后颈的不适感还存在,他伸手摸了两下,渐渐坐起身,脑袋里像倒带一样飞快地记忆回放。他印象中最后一幕是举着枪却迟迟没对女人扣下扳机的罗奠山。
浓黑的影子泼上了身。罗望舒迎光看去,在一片盛大而惨白的光里找到了周焰在阳台上的身影。他背对着落地窗,举着终端打电话,脚步很缓慢地移动着。因为背光,看不清神色。
或许是下午有些闷热,罗望舒把自己窝在被子里,出了些汗,身上不爽利,头脑一阵阵发涨。
或许是五分钟,也许更久,见周焰一连接通挂断好几通电话,罗望舒才从场上爬起来。
他一动,阳台上的周焰就有所察觉地看过来。
他打着电话与罗望舒对视,指尖夹着半截烟。看口型似乎是说了句“就这样”,很快挂掉电话走进来。
浓黑的影子一挪开,刺眼的金光再次扑向罗望舒。他眯着眼抬手,五指张开挡了挡,也就一晃眼的功夫,他听到窗帘唰地被拉上,周焰已经坐在他面前。
周焰擦干净他鬓角睡出的汗,有些沉默而复杂地看他。
周焰读得懂罗望舒眼睛里的焦急,在他开口前告诉他想知道的内容。
他们走时,罗靳星已经被带走了,罗奠山不知为什么,始终没有开枪。仅仅一分钟后增援的宪兵到场,他们继续追击,罗奠山则直接去了国会厅。
知道如果周焰不带走自己,当时的情况可能很危险,但心里还是烦躁。罗望舒从床上翻身起来,飞快地穿衣,掀开自己的终端。
许多条指令,简讯,未接通话,一下全部跳出来。罗望舒单手一划,一目十行地挑重点。
“国会厅来了人,就在楼下。”周焰低声提醒。
罗望舒拉开门就顿了一下,客厅里程响在,有两个军官,连他的上级都来了。他这里一有动静,所有人都抬头看上来。
罗望舒大跨步下楼,走向客厅,几个人顿时都拢上来。
罗奠山在国会厅脱不开身,与理事会发生了冲突,罗望舒要处理的事就太多了。他一项项下达指令,先把部门的事交由副部长暂时代职,又联系了理事会和军队,开始严格审查关于纪白的来龙去脉。
有些事罗望舒必须要亲自跑,他送走了国会厅的人,再转身,周焰已经收拾妥当,站在他身后准备离开了。
客厅里就剩下他们两人,罗望舒快步走到他面前,细密地打量他:“告诉我,你当时怎么了?”
周焰不说话,目光有些沉。
“你当时的样子……已经不仅仅是不对劲了,到底发生了什么?”罗望舒捉住他的手。
“我不知道。”周焰轻轻攥住他的手,“我有一瞬间,好像被剥夺了意识。”
“被剥夺意识?”罗望舒皱眉,“再慢慢回想一下,说清楚点。”
“带走你后,我试图把当时发生的事记下来,但是感觉很模糊。”周焰翻开他的终端,将上面的记录给罗望舒看。
当时那段低频的录音响起后,那是一种很模糊的感受。好像一瞬间变得浑浑噩噩,他想抵抗,意识反倒被吸走得更快,头脑混乱,大脑无法控制身体,好像有许多种想法和不同的感受从他身上走马而过,但清醒后却完全无法用言语描述。
重新冷静下来的情绪,被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再次挑起。
不像周焰,罗望舒很清楚地能回想起当时发生的事……所有人的手机都响起那段低频音律,周焰是在那段音律中被影响的。罗望舒飞快地检查终端的内容,却没有发现任何被侵入的迹象。
“你做你的事,你现在要处理的东西不少,不要被这个分散注意力。”周焰拉回了罗望舒的心绪,为他拉开门,“我需要回一趟研究所,去找找答案。我身上的十事,我自己来查。”
罗望舒走到周焰身前,两手捧住他的脸:“你确定?”
“是我本不该走开的。”周焰沉黑的眼盛满他,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国会的事我不插手,但那段音频我来查,这也许是另一个突破口。”
与此同时,江家。
江万翎跪在江老的床前,已经有一个钟头了。谁来劝也不听,谁来拽他也不肯。江老半靠在卧榻上,终端的通讯从下午起就没断过,偶尔停下来,他就对江万翎说:“你跪着干什么?你还想要什么?起来吧!”
江万翎不听,也不说话。
半个钟头后江老又说:“你到底想干什么?起来!”
“请您原谅我。”江万翎说。
江老笑了一声:“我原谅你?你现在大了,自己有主意得很,轮得到我发表意见吗?”
“您不原谅我,我就等您原谅。”江万翎听他这么说,顿时知道江老的火还没真正发出来,他毫不反抗,此刻乖顺极了。
江老起身,踏着软拖绕着江万翎走了两圈,忽然一巴掌落下来:“你知道今天干了什么蠢事吗!白星自由区,你们这一代人还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二十年前,这五个字是禁言!”
“我知道。”
“你不知道!”江老恨铁不成钢,“罗家现在的风头本来就紧,江家这时候跟他联姻,本来我就有些犹豫。要不是因为你说,这时候江家伸手帮衬一把,将来罗家做大,江家必有更上一楼的政治身份,你以为你们会这么快结婚?罗家本来就在风口浪尖,本来我们是能帮衬一把,但今天的情况能一样吗?白星自由区一直是联合政府的敏感区,今天罗大闹这么一出,你连他什么情况都还不知道,就公然……”
江万翎当然知道。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喊出的那段话,并不仅仅是完成婚誓,而相当于对联合政府、也对所有人表态——不论发生什么,江家会站在罗靳星这边。
江老依旧是江家的当家,他夸过父亲直接做这个决定,江家就要承担一定责任与后果。今天的大错在他,无论接受什么惩罚,他都不会有怨言。
江老闻言,半蹲在他面前:“万翎,我从小什么都顺着你,培育你,教养你,害怕你是Beta将来吃亏,为你的婚事我操了多少心?罗靳星私藏白星自由区的人,如果是真的,情节严重,罗奠山也会受到质疑。”
“我知道。”江万翎忽然抬起头来,直视江老,“我知道他在查的事,我也必须帮他继续差下去。”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将来深吸一口气,忽然勃然大怒,“你知道?你知道却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对不起。”江万翎深深埋着头,“他信任我,所以我答应过他。”
江老简直被气笑了:“万翎啊万翎,你从来就不是天真的人。这次是怎么了,想摔跟头了?别人信任你,你就一定要冒险回报吗?把江家置于危檐下来回报吗!”
江万翎喉头微动,他自知无可辩解,只能深深叩头。
“父亲,您从小教我,有些话守住它,并不仅仅关乎利益与否,而关乎我们的人格。那天罗靳星告诉我,他信任我的人格,我又怎能转头贱卖这种信任?”江万翎动容地说了两句后,缓慢抬高声音,“江家跟这件事毫无干系,这是事实,我会努力把江家从这件事里摘出来!事已至此,您怎么打罚我都没意见,但既然我们已经表态,就把这个态表到底吧!”
罗奠山已经与整个理事会的人对峙一整个下午了。不断有人来,也不断有人离开。小型会议,连线会议开了不知多少场,连伽玛星上政要都在往母星赶,但依旧没能有个结果。
理事会坚持认为事关“白星自由区”,兹事体大,不能怠慢处理。罗奠山的态度也很强硬:联合政府的指令将罗望舒直接从婚礼上带走,罪名都没有得到证实,就这么草率行事,把“罪证”纪白在半路上丢了不说,把罗靳星也弄丢了。
“我表达的意思很清楚了,联合政府把人弄丢了,现在还不回来,什么时候能给个说法?谁能知道这是不是有心人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您这是话里有话,意有所指啊。”坐在一旁的厉瞻江轻笑一声,“别忘了,今天您也在场,又怎么解释明明可以捕获那位女战斗员,却最后始终没开枪,放她离开的事情,罗上将?这么一提醒,我倒也觉得是有心人自导自演。”
两人最近的矛盾激化严重,早就明白着撕破脸了。理事会的人也都知道,这两人一旦对上,恐怕就每个尽头。
这时候江家主动联系了国会厅,这一消息直接传到了理事会,暂时打断了目前的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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