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焰 第5章

作者:二冬 标签: 近代现代

  罗望舒觉得他这个逻辑清奇:“周焰是私事,老厉是公事,我招谁了?他现在要留在我们区,堂堂正正的,每天晨会都参加的那种,老厉指名要我带,我能怎么办?”

  “你甭每次卖委屈,还我能怎么办,诚实点不好吗,口嫌体正直!”程响在那头点烟,火镰嚓的一声,他说话声含混不清起来,“哎我说,刚那后生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头去,哥们儿替他给你道个歉。”

  罗望舒把手臂搭在眼睛上笑:“干嘛呀,跟我说这个!”

  程响说:“不是怕你心里不得劲儿吗?今天那帮。知道雷肃的事你心里也不好受,真恨他早打电话跟我骂他了。但周焰说的没错,你这条底线,谁碰谁死,让其他人都看清楚。”

  “响儿。”罗望舒躺在车里翻了个身,“日后要是真碰上雷肃,能帮衬就帮衬点吧。”

  洗过澡,罗望舒披一件丝绸睡袍,在卧房阳台上找到了大哥。

  罗靳星正坐在阳台上看文件,目光专注,军靴踩在大理石桌的横撑上,姿势随意,时不时抿一口威士忌。他今年三十刚出头,Alpha最鼎盛的年纪,高大的体格与军人的威严,越来越有罗奠山的风范,不同的是他的强势中暗藏温柔。

  罗望舒抱臂倚门欣赏自家大哥的英姿,心中暗赞难怪他是Omega们心中的白月光。推开阳台门凑上去,风中隐约有威士忌的味道,他拿过大哥的玻璃杯饮一大口,从他手中抽过正在看的文件。

  罗靳星将他抱到腿上坐着,像小时候一般,竟也不显得违和:“望舒,别闹。”

  罗望舒满脸无趣地翻着他的机密文件:“大哥,我还在生你的气。”

  罗靳星笑:“看你,小气了吧?”

  “终身大事,是我小气?”罗望舒发脾气似地将文件随意扔在桌上,“你的结婚对象是谁?”

  罗靳星犹豫片刻,竟从怀里掏出一张相片来递给罗望舒。这出乎他意料,没想到大哥会将结婚对象的相片亲身携带。照片上是个看上跟他差不多的青年,眉眼说不上惊艳,甚至有些冷淡,唇色也浅,总之不是明媚可人。罗望舒认得他,是副秘书长的小儿子,是个Beta。光凭这个身份,绝对算得上门当户对,只是……

  “是个Beta?”

  “嗯。”罗靳星抱着他晃了晃,也凑上去看照片,“哥觉得挺好,你呢?”

  罗望舒将照片塞回他手中:“你喜不喜欢,问我干什么?”

  “喜欢,说不上吧。”罗靳星笑着将照片收回怀里,“就见过两次,人如其表。他话不多,不活泼,但贵在多博学,识大体,我挺满意的。”

  见罗望舒半天不说话,罗靳星又掂了掂腿,问他怎么了。

  罗望舒不开口。大哥问他的意思,他要怎么告诉大哥,他对这个Beta并无意见,但他不大喜欢大哥谈论他时的语气,正如他不喜大哥谈论自己婚姻时的态度。自小到大,他们兄弟俩在太多事上不一致的见解,那些观念上的矛盾无法通过沟通与理解来解决。他们有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社会定位,甚至不同的家庭定位。而争辩的结果,往往是无解。

  罗靳星望着沉默不语的弟弟,他从小带大的小孩,怎么会不了解他的脾气。下垂着眼睛,笔直的脊背,他的缄默与姿态是无声的抗拒。罗靳星又怎么会不知道罗望舒想什么?

  他叹了口气,虎口抚摸着弟弟的脖颈,像给什么小动物顺毛:“哥也想你将来能自由地去爱什么人,但是望舒,有些事,总得有人来做。”

  知道自己没立场说话,他只得玩笑道:“不知道多少Omega又要失恋,天街的酒吧醉倒一片。”

  罗靳星捏着他的后颈大笑起来。

  罗望舒在晨会上说的差不多,缀了一句就这样,下头人便开始鼓掌。他目光不自觉飘到周焰那边,他似乎也象征性地鼓了鼓掌,开始整理笔记。罗望舒被下属拽着谈完正事,回到办公室时看到他还在整理资料笔记。

  他不动声色绕到周焰身侧,似不在意地敲了下桌面,说中午一起吃饭。

  “我就不了,等下到各个区的管辖部门再核对些内容。”周焰收起电子板起身。

  罗望舒侧坐在桌面,恰好挡住他的去路:“急什么?一周了,你比新进来的后生还有冲劲儿。我知道一家不错的日料店,开车就十几分钟。”

  “后生可比我还有很多时间。”周焰绕过他,错身时轻声道,“青春。”

  没能如愿以偿地捉到人就算了,周焰还真如他所说,整个下午都不见人。直到下班时,罗望舒才在停车场逮到刚回来不久的周焰。这回他强势起来,以工作之名,职责之由,总算将周焰请了出去。

  日料店的氛围很不错,临水临天,四周绿荫环绕,还有电子光比拟的萤火虫,真假难辨。水里浮着光,映照绿色的萤火。

  这实在不像什么‘餐桌政治’的范围,倒很像来谈恋爱的。两个不同型的迷人男性,连服务生都将他们当做情侣,还浪漫地给他们插上玫瑰点亮蜡烛。罗望舒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毫不介意,内心却莫名地被这种误会给取悦了。氛围烘托得不行,周焰却始终端着张公事公办的脸,这就难免扫兴。

  罗望舒先问了工作上的事,周焰逐一跟他讲过下午调查的内容。他说话时嗓音低沉,神色专注,目光坦然笔直地看着罗望舒。好几次罗望舒都不得不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将心思放在内容上,才好让自己的目光不那么露骨。当然,很久之后他忆及此刻,总觉得那时自己的目光已经隐隐炽热。

  清酒的香气蒸腾着,罗望舒难得说得少,听得多。最后连周焰的话也停了,他安静地给自己添一杯酒,忽然问道,你去过雪龙港吗?

  周焰说:“我出生在雪龙港。”

  就像树枝上的积雪,啪嗒一声砸入雪堆里。罗望舒的筷子停顿:“好巧,我也出生在雪龙港。”

  周焰的目光中蕴含许多内容,他不说话,单只是望向罗望舒。那样的目光让他心虚,他主动与周焰碰杯。

  “如果你少不更事时,替别人背了黑锅,这个人很快还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会怎么想?”

  周焰淡淡道,那要看他是有心,还是无意。

  罗望舒紧盯周焰:“如果是无心呢?”

  周焰说:“无心的人,我不在他身上用心。”

  罗望舒心里轻轻跳动一下,不说话了。他始终记得那个灰蒙蒙的雨天,记得那个跟Alpha打到鼻青脸肿的Beta,也记得大哥事后料理的两个Alpha罪名,最终落在那个Beta少年身上的事。当年他们一家人移居潘多拉港,知道有人替他蒙受冤屈,只道是无心,越是长大越想起这件事,反倒越像根刺深扎在肉里。

  对上周焰平静的眼睛,他眼尾的弧度锋利,隐约还能看出多年前少年那双眼的轮廓,里面有执拗和不甘。

  他拿不定主意,左右为难。怕说出真相遭人记怨,又因为周焰这一句话,心沉到水底。

  一直绿色的萤火光自窗口飞进,落在他耳尖上,一明一灭,煞是好看。他自己并无知觉,还沉浸在难题中。

  周焰抿一口烧酒,目光在他耳尖上停留稍许,说道:“你不用自责,当年的事,也并不是你的责任。”

  罗望舒讶然,依然摸不清他的态度,只从跳动的火烛光后打量他,猜度他。

  周焰笑道:“罗家二公子,都说过目难忘。白衬衫,黑色牛皮鞋,撑着伞打量我,即使是十几岁的年纪,我想不记住都难。”

  罗望舒听得心惊肉跳。心也惊,心也跳,知道他说这话没别的暧昧意思,耳朵根还是慢慢烧起来了。他把责任推烧酒,偏移视线,掩盖似地用酒杯遮住唇。

  “我不知道那是你。”

  周焰问道,现在他又是怎么认出他来的?

  “那天你跟雷肃打……”

  他话说了一半,周焰却听懂了,点了点头。他身上的西装外套本是半披在肩上的,此刻却忽然倾身,手随意将外套从身上剥落。

  “所以,你最近的反常是因为你发现,我替你哥背了锅?”

  罗望舒不知怎么回答他,是,也不是。他对上那双眼,总有些话莫名说不出口。

  “我并不是个记仇的人,从你请我去见你时,我就认出你了。打架这种事,少年时代不稀罕。我不想把十几岁的情绪,放到现在的生活里。”

  “我和大哥的确做了错的事。”罗望舒垂下眼,他的睫毛因不安而颤动。

  他看不到周焰的表情,好半天,才听到对面一声笑。

  “知道吗,很多Beta都在这种事上吃亏,不奇怪了。我和你一样,从雪龙港走来潘多拉港,像这样的事,我见多了。”周焰平静地看着他,头一次对他展露私人情绪。

  罗望舒心跳得有些发狠,觉得现在的他,跟平日格外不同。

  萤火光,月夜下,周焰说:“罗望舒,你是第一个因为这个跟我道歉的。你的确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第七章 你生就矜贵

  对许多Alpha来说,罗望舒是个很容易引起探究欲的Omega。皮相上与身份的吸引力在其次,他身上有某种‘欲望’的特质,令人想占有。相反的,罗望舒很少对谁起探究欲,就算有,大多时也同性字无关。就算他难得对谁起情绪,一旦发现他对自己存着某种不可说的旖旎心思,那点晶莹的好奇心就顿时在阳光下化为水蒸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焰不同,他横看成岭侧成峰,罗望舒眼里,他远近高低各不同。乐此不疲地开发着周焰的不同面,已经在渐渐成为罗望舒的习惯。

  夏天已经来临,风还带着凉气,这是最好的节气,国会厅附近的虚拟篮球场常常爆满。

  一整天的数据整理后,罗望舒关上电子控制仪,十几个漂浮屏熄灭,室内变得很暗,室外的光便强起来。楼下虚拟篮球场的光影里,笼罩一群奔跑投篮的的Alpha。

  罗望舒眼尖,看到了不远处作壁上观的某个人,他披上外套下了楼。

  周焰坐在看台上,脚边放着一瓶矿泉水,身上干燥清爽,显然没下场打球过,也没有这个打算。

  罗望舒从他后头爬上来,站在他身边。周焰身后有眼睛似的:“这边都是Alpha。”

  “Beta可以在,Omega就不能在?”罗望舒对他笑了笑,“看着吧你。”

  他从看台上跳下去,顺手拎起周焰脚边没开封的水,虚拟球场的光照亮他,他像只鸟,忽然就出现在篮球场边缘。

  变化是肉眼可见的,罗望舒就像某种引爆器,刚才场内的篮球还是娱乐性质的活动,他来到场地边十分钟以内,白热程度瞬间上升。鞋子摩擦在塑胶地面上的声音,呼啸而过的球的声音,篮板被撞的声音,某种雄性的气氛像一股热风爆炸在场地内。

  罗望舒站在场边小口喝水,一时半会儿不走开的样子,场内跑全场的脚步越来越快,彻底白热化。

  程响也在里头打全场,目光对视时罗望舒冲他摆了下手,程响顿时被别的Alpha抢了篮板。

  他很快中场休息下来,隔着栅栏喘气:“操,都他妈一群疯狗,你一来打得都这么凶!”

  罗望舒笑了,笑的很好看又有点得意。以前上学时他就发现了,男孩子们打篮球,有他们自己的节奏,一旦三两个女孩子坐在边场看,气氛就马上不一样了。都想表现,都想抢篮板,个个凶得像在雌性面前开屏的雄孔雀。

  罗望舒对他做了个口型,‘交配权’。他耸耸肩说:“潜意识的。”

  程响正喝水,差点一口喷出来:“我说,你跟一Alpha说话时能别这么口无遮拦不?”

  罗望舒从善如流:“不好意思,跟我爸和大哥直接惯了。”

  程响觉得好笑,说他这也是惯得。又跟罗望舒说了两句话,他回头看打得越来越凶残的上半场,转身回场。

  他也回身拾阶而上,对上周焰黑暗中沉默的眼睛,顿时一个机灵。

  周焰的目光仿佛若有实质,罗望舒无所遁形。他心说自己这是干什么呢,在他面前显摆,跟身后抢篮板的Alpha们又有什么区别?

  周焰也不点破,但气氛明显冷淡又微妙起来,他起身准备下楼,打招呼说先走了。

  罗望舒从后面追上去,特想掐自己一把,心说怎么老在周焰面前被牵鼻子走?

  “你的水,我再卖给你。”

  周焰话里有话说:“一瓶水而已。”

  越掩盖越暴露,罗望舒赌气似的沉默。

  周焰回头看他:“林教授那边缺人手,下周我回研究所帮忙,回国会厅我再联系你。”

  罗望舒想,谁他妈是林教授?他冷笑,周焰这是想冷一冷自己。

  国会厅的人都知道最近不要招惹罗二,都猜他是不是发情期快到了。

  前天他在办公室骂一个Omega,那Omega事后简直莫名其妙:“他说‘再犯这种低级错误,我摘了你的腺体’!”

  闻所未闻的骂法,堪称思路清奇。

  Omega不知道,罗望舒其实想摘的是自己的腺体。最近,若有若无的,他的信息素不老实。已经用了以往同样的抑制剂,身体还是散发出若有若无诱人的气息。

  工作压力不大,感情压力不小。说到底他自己也没弄明白,这种反常的心情算什么。他在感情一事上不算热衷,到这个年纪才去琢磨一些敏感的细节,难免心猿意马。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罗望舒终端上始终没有周焰的信息。他也赌气不去想这糟心事,权当忘了有这么个人,集中注意力投入到工作中去。

  周一晨早,部门里都知道国会高层来人了,如果今天坐在会议室里的是别人,还真不敢跟领导分庭抗礼。

  开始会议室还是你来我往的平和交谈,后来一方的声音先抬高起来。隔着墙也能隐约听到里面的内容:“都说了,这是战争,我们需要人,我们需要Alpha我们更需要Omega。二十年前我们的规划就是Alpha和Omega每年递增2%,新生儿们还需要十八年才能上战场,而今年Beta的比例还在43%以上,罗总局,你要多上点心!”

  整个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一瞬间只有转码声与电子键盘声。没几分钟国会的人开门离开,他们来势汹汹,去势也猛。罗望舒没跟在后头出来,直到来访的几人都上电梯走,罗望舒才从会议室中出来。他脸上看不出喜怒,脚步却很快,身旁的助理只能小跑才能跟上他。

  接近办公室,再没什么闲杂人等,罗望舒这才开始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