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冬
更多的人为这一声鸣啼而驻足,而抬头。
“信息素不能成为标榜一个人的标签,也绝不能成为性侵犯,性犯罪所逃避的理由。”
西区上帝之眼,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
有人攥紧了拳头,拼命忍耐。
有人用力鼓掌,将手心拍红。
“每一种性别的人,都有自由相爱,自由结合,自由选择伴侣,以及自由选择是否与伴侣结成婚约的权利。”
军区门口,江万翎与罗靳星并肩站立。
江万翎有些颤抖,但拼命克制。
罗靳星的目光虽始终放在屏幕上,手却不动声色地牵住了他,慢慢攥紧。
江万翎侧头看向罗靳星,眼眶渐渐红了。
“不论在怎样的关系中,我们都同意,信息素不该是用来控制与他人关系的工具,也不是用来攻击别人、或发泄情绪的途径。”
明亮的花园里,躺在草坪上的纪白,缓慢地睁开眼,转头看向屏幕上的人。
他依旧穿着单薄的衣衫,恍惚着,晃晃悠悠站起身。
这一刻,他感到自己无比清醒。
“信息素不是我们用来实施暴力、用来征服,以及获得权力关系的手段。”
程响站在冰糖身后,隔着一步之遥的距离,目光复杂地看着拼命擦拭眼泪的冰糖。
他的手轻轻伸出去,又在即将碰触时飞快缩了回来。他沉默地看着放生大哭的冰糖,看着他愈加凶狠地擦着眼泪,然后认真而大声跟着念,念这段他在上帝之眼曾看到过无数次的内容——
“Omega和Beta,以及Alpha一样,都有选择或拒绝伴侣,以及拒绝被标记的权利。”
一派豪华装潢的客厅里,杨昕坐在占领整个落地窗的浮屏前,嘴唇颤抖,痛哭不止。麻木许久的胸口里,有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拉扯着他。
他张着嘴,望着头顶的吊灯,视线完全模糊。
“每个Omega也和Beta,以及Alpha一样,有选择自己单身,以及选择是否生育和繁衍后代的权利。”
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房间里,叶芸半坐在窗边,手里夹着一根烟,望着楼下人群包围的中央屏幕。她的机械腿上,淡淡的蓝色光线转动着,爆炸头被完全扎起来,露出线条优美的后颈上,狰狞的伤疤。
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她身后,从后面抱住了她。
“造物主赋予我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我们的生命权、自由权、以及每个人追求幸福的权利——”
在干冷的空气中,无数人或欢呼或惊叫,或大哭或大笑。他们呵出热的白雾,流下热的眼泪,好像将整个冬天都渲染上另一层颜色。
蒙蒙的雾气中,天空渐渐飘下雪花。先是一些微小如浮沉的雪沫,接着越来越多,在空中凝结的清白而温柔的雪花,越来越多地铺撒向整个人间。大街小巷,所有的风景里,所有被光照亮的脸庞上,都碰触到雪白。
人头攒动的十字路口,罗望舒被淹没在人潮中,在一片或欢呼或低泣的声响中,始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荧幕上的周焰。
就像曾经一样,他仰望他,心甘情愿。
雪下越温柔,铺天盖地盛大。荧屏的光穿过雪花,传染得空气中都是亮晶晶的光。世界在这一刻清脆而美丽。
罗望舒站在纯白的雪中,胸口翻滚无限的情绪,却无法用任何一种言语来表达。
人潮拥挤中,一个Omega被挤到他身边。
Omega似乎很被触动,他站在罗望舒身边,带着鼻音说:“真奇怪,他说的每个字都没什么情绪煽动,但我就是想大哭。”
“我也是。”罗望舒轻声说。
“他看起来很冷静。”身旁的Omega继续说。
雪花落在两人的脸颊,手背,温热的皮肤上,很快融化了。
“你见过青焰吗?”罗望舒忽然问。
“什么?”
“就是青色的焰火。”罗望舒的目光依旧在周焰身上,“看上去是很冷清的颜色,又冷,又疏离,可你靠近它就会发现它一直燃烧着。始终明亮,始终炙热。”
Omega从他的话里读出了一些深意,笃定道:“你认识荧幕里这个人。”
“嗯。”
“他到底是谁呀?”
罗望舒眼中爱意涌动。
他的目光流动,轻而珍重地说:“他是我先生。”
第七十章 如鹿切慕溪水
十二月第一场雪中的恸哭,以及遍布整个潘多拉港的巨大屏幕,大概会成为许多人终生难忘的记忆。
新年一月份,母星政府与伽马星政府会面,伽玛星政府宣布休战。
三月份,联合政府正式与上帝之眼签署和平协议。
六月份,上帝之眼在母星,伽马星,人马星,包括白星以及其他小群星上建立分部。
七月份,上帝之眼与各个地域政府达成共识,签署合作协议。
又一年十二月份,联合政府正式接纳上帝之眼,成立单独的权利监督部门机构。
世界在飞快地变化。
从叶芸正式揭发白星计划到这一步,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但在这之前的,是长达二十年的铺垫。
历史没有意外。
有些人被拯救了,有些人被淹没了。
镜头调转,联合政府与上帝之眼签署协议,并再次宣读人权宣言的当天——
叶芸在离开上帝之眼时毫无预兆地失去意识,从楼梯上滚下,被紧急送往医疗基地。
与她错身而过的纪白,忽然从病房跑出去。他跑到阳光下,公园草坪上,用一把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同一天,周焰的亚父从自己房间的阳台跳下,毫不犹豫。雪白的窗帘翻飞,书桌的信笺上面只有两个字:谢谢。
罗望舒和罗奠山停下一切工作,前往医疗基地;周焰离开西区分部,飞向雪龙港;冰糖第一时奔赴公园,代表上帝之眼,收敛纪白。
抢救室的灯亮了整整七个小时。医师终于从里面出来,对罗家三人摘下手套。
“叶女士曾长期使用腺体药物,半年前开始停用,这是导致的问题所在。”
罗望舒面色苍白:“Omega A+?”
医师点头:“这款药被禁止继续研制,就是因为它对腺体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它能激活腺体,可一旦停用,腺体会很快衰弱。”
“可是她切掉了40%的腺体,她需要那个!”罗靳星说。
“是的。”医师目光中流露出敬重,“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但任何东西都是有极限的,尤其对人类的身体来说。”
“如果停止Omega A+,她以后会怎么样?”罗奠山问。
“请做好最坏的打算。”医师重新戴上手套,没有正面回答。
医师走后,罗望舒拽住罗奠山:“我去找研究所的人。二十年了,医学科技在进步……那么早就有Omega A+,现在一定能有解决办法,对不对?”
罗奠山回答他以沉默,罗靳星则坐在一旁,双手深深插入发中。
门开了,身上缠绕着许多医疗软管与输液管的叶芸被推出,直进入特殊重要病房。十二小时内,就算是家属也不能访问。隔着单向玻璃,他们谁也没走。十二小时后,家属被允许探望,但每次只有十五分钟时间。
叶芸像若有所感似的,在罗望舒进门时,缓缓恢复了意志,睁开眼睛。
罗望舒站在门口,闻到房间里很淡的信息素气息——属于叶芸的气息。但那非常淡的一缕气息,很快被罗靳星与罗奠山释放的信息素给盖住了。叶芸抬起眼皮,带着呼吸机冲他们笑了笑,伸出手来。
罗奠山握住她的手,注目着他,罗靳星也深呼吸坐到她身边。叶芸却再次抬手,指尖虚弱地冲着罗望舒,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罗望舒站在门口,好几秒的沉默才走向她。他对她太陌生,又太想靠近。
他不断地靠近,直到最后几步,罗望舒终于握住了她的指尖,一瞬间有点受不了。他别过脸去,却听到叶芸虚弱地在说话,听不真切。
罗望舒弯下腰,凑近她。但听叶芸轻声说的是:对不起。
罗望舒再也忍不住,握着叶芸的手缓缓趴在床上,久久难以抬头。窗外的云散开,光挤进百叶窗,散落在罗望舒柔软的发顶。
傍晚时分,叶芸的状态已经稳定下来。她断断续续小憩了几次,晚上精神状态不错。
又一次探望时间结束后,罗望舒先起身,对罗奠山与罗靳星低声说,自己有事要先离开。见他表情凝重,精神也不怎么好,罗靳星很担心弟弟的状态。又他说要到雪龙港去,顿时蹙眉。
现在这个季节,雪龙港生冷,干硬,像一块结了冰的铁,风中寒气像砭进人骨子里。是什么让他要离开温暖,平和,以及刚重聚的母亲,非要到雪龙港去?
“让他去。”叶芸从床上撑起身,“是周焰。”
罗望舒意外 地看向她。
叶芸轻笑:“妈妈什么都知道。”
她就一句话,罗望舒动了动唇,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口了。
他转身离开,将温暖平后留在身后,投入到生冷的风里去。
天刚刚发青时,罗望舒到了雪龙港。
城市几天前才下过雪,现在已经消融许多。灰色的,生冷的雪堆在道路两旁,被打湿的柏油路呈现深灰状态,让他想起一首叫做“青色水门汀”的诗。整个城区像块乌黑的冰,折射着青黑天空下的浑浊光线。空气变成固态,人好像从冰封中在朝外张望。
或许是心情作祟,他感受到的都是腌臜的,生冷的,不近人情的……在罗望舒见到周焰前这十分钟,这个地方陌生极了。
罗望舒看到周焰从转角走向他,像开辟一块生冷乌黑的冰,他经过的地方都融化,空气重新流转。周焰来到他面前,台阶下,在雪地上蹭掉靴角的泥土,漆黑的瞳仁里满盛他。
罗望舒与他对视着,呵出一团白气,倾斜身体抱住他,感觉自己被解冻了。
台阶很高,周焰买在罗望舒怀里,没有动。罗望舒将他抱得更紧,恨不能张开羽翼将他整个包裹起来。这一刻,周焰不是那个在无数屏幕上发光的男人,他变回十几年前被大雨淋湿了眼睛的少年。
“没事的,没事的。”罗望舒亲吻他的发顶,捂暖他的双耳。
“嗯。”周焰在罗望舒腰上拍了拍,示意他放开,“叶女士情况怎么样?”
“很复杂,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罗望舒目光黯了一下,与周焰并肩走着,“你父亲……”
周焰的父亲比他更早到亚父家中,有一段时间的情绪崩溃,周焰赶到后冷静下来了。中午宪兵和律师都来过,上帝之眼的人也来过,他们走后,周焰的父亲很疲惫,就躺在他亚父的那间房里。
周焰出门前,他在那间房里睡着了。
周焰亚父的房间出乎罗望舒的意料,看上去十分简单,却整洁明亮,似乎比外面的世界还更明亮。床上趴伏着一个人影,盖着薄薄被,他成了整个房间里最灰沉的色调。罗望舒知道,那就是周焰的Beta父亲。只看了一个侧影,罗望舒就感到难受。
罗望舒转头看向周焰,周焰却示意他没事,只要轻声些就好。罗望舒转过目光,再次打量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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