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芥子
高考前两个月,喻端和男生同行时发生车祸,危急关头喻端将男生推开,替他挡住了冲过来的车子,伤到腿骨,不得不休学,最后上考场时还打着石膏,高考彻底考砸。
高考结束后,班上同学相约出去玩,喻端借着酒劲与男生表白,被明确拒绝,对方说只把他当朋友,十分感激他,也愿意补偿他的付出,只有感情这种事情没法勉强。而那个晚上,男生和一直高调明恋他的班花酒后发生一夜情,第二天班花将事情告诉了所有人。
喻端因此大受打击,他没有考上大学,也没有复读,和所有同学断了联系,收起了那份彻底无望的爱恋,日记也到这里戛然而止。
后面的事情喻夏大概都知道,从这些年吴明丽每每喝醉酒之后的疯言疯语就能拼凑出来,喻端没再继续念书,去了工厂打工,认识了比他大几岁的吴明丽,吴明丽倒追的他,他明明是个同性恋,或许是因为太缺爱了,就这么不负责任地接受了吴明丽,并且很快有了孩子。
喻夏想着,也可能他妈怀上他本就是为了套牢他爸,他三岁时他爸妈才登记结婚,那时他俩之间就已经有了裂痕。喻端喜欢的始终还是男人,和吴明丽在一起后一直郁郁寡欢,结婚后没多久就又在外面认识了个男人,再之后,他便抛妻弃子跟着外面的男人走了。
喻夏始终记得,他七岁那年的冬天,吴明丽带着他去见他爸最后一面,面目全非的男人被从冰冷的河水中打捞出来,他妈红着眼睛冷笑着指着那叫人几欲作呕的尸体,告诉他:“看到没有,这就是你爸搞男人的下场,你长大了要是敢学他,你也跟他一起去死。”
那时的他还不是很懂他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那触目惊心的一幕,那个男人死前大睁着的绝望的眼睛,这么多年时常会在梦魇中出现,让他备受折磨。
喻夏从来不同情他妈,更恨他爸,如今看到喻端酸涩疼痛的年少往事,只觉可笑。随手将日记翻到最后一页,正欲合上,待看清楚整页纸上写满的同一个名字时,喻夏的双瞳倏地狠狠一缩。
戚寻樟。
他爸年少时怀着满腔无处言说的爱恋,反复写下的那个名字,是戚寻樟。
第9章 我帮你
戚寻樟……戚寻樟?!
看到这个名字,喻夏的脑子里空白了一瞬,回神时胸口就像是压住了一团浊气,上不去又下不来,叫他分外难受。
他爸当初喜欢过的人竟然是戚寻樟,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就是戚寻樟?
喻夏浑浑噩噩地想着,如果他爸没有喜欢那个人,他就不会高考失利,不会选择去打工,不会遇上他妈,这个世上就不会有自己的存在,这些事情,……是不是都是注定的因果循环?
喻端用来形容戚寻樟的那些词句不断在喻夏脑中盘桓,知道那个人就是戚寻樟,那些模糊不清的表述似乎都有了具象化的印记,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喻端,为什么会在情窦初开的年少时代,疯狂地喜欢上那样一个人。
在教师办公室外第一眼见到戚寻樟时,他其实就有一种感觉,这个人跟别人不一样,明明是戚游的父亲,自己却莫名其妙地被他吸引,会不由自主地追寻他的身影,在拿到他的联系方式后高兴万分,夜深人静时总是想起他。
那种懵懵懂懂难以言说的感觉,他并非不明白,只是不愿去深想,理智有意识地回避却又情不自禁。
长出一口气,喻夏将日记本塞回书包里,心情一时落到了最低谷,难怪之前戚寻樟会突然主动要他的联系方式,还肯耐着性子听他说那些屁话,戚寻樟应该已经知道了喻端跟他的关系吧?想也是,毕竟他爸因为戚寻樟伤了腿,休学了两个月最后没考上大学,就算过了这么多年,戚寻樟肯定还是想补偿的,他爸没了,不就只能补偿到他身上?
可这样的补偿,喻夏觉得,他好像一点都不想要。
吴明丽一直昏迷不醒,在重症监护室里一躺一个多星期,每天花钱如流水,三张银行卡里取出的钱很快见了底,医院再次催促交费,喻夏学校医院两头跑,愁得快要秃了头。
戚寻樟是在医院门口捡到的他,小孩刚从医院出来,正要骑车赶回学校去,被从车上下来的戚寻樟拦住。
见到戚寻樟,喻夏愣了愣,回过神干笑着与他打招呼:“叔叔,好久不见。”
戚寻樟皱眉问他:“你妈妈出事了?”
“……叔叔怎么知道的?”
“听你学校的老师说的,”戚寻樟没多解释,“现在有空吗?带我上去看看你妈妈吧。”
跟在戚寻樟身后上楼,喻夏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戚寻樟会关注他家里的事情,还特地来医院看他妈,多半是因为他爸的原因,无论怎样,戚寻樟确实是个念旧情的好人。
吴明丽一直昏迷不醒,靠机器维持着生命,他们只能在外面隔着窗户看上一眼,喻夏小声告诉戚寻樟:“我妈之前身体一直不错,没想到会突然出这样的事情,而且都这么多天了,还是没醒,医生说,治愈的可能性不大,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戚寻樟本想安慰他几句,但见他面色平静,神色也很冷静,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在ICU门口站了一会儿,俩人一块下了楼,戚寻樟说送喻夏去学校,喻夏没有拒绝,跟着他上了车。
“你吃中午饭了吗?”戚寻樟问喻夏。
喻夏微微摇头:“本来打算回去学校吃……”
戚寻樟让司机找了间餐厅,领着喻夏进去,坐下后喻夏翻着菜单有些心不在焉,戚寻樟将菜单接过去,叫服务员来快速点了几个菜。
喻夏低了头,闷了一口杯子里的水。
戚寻樟问他:“心情不好?担心你妈妈的事情?”
喻夏的眼珠子转了转,没承认也没否认,戚寻樟又问:“你妈妈住院的钱够吗?不够我帮你付,你不用担心,我还认识几个这方面的专家医生,可以请他们来帮你妈妈会诊。”
喻夏尴尬道:“叔叔,你这么帮我,我怎么好意思,我还不起这个人情的。”
“没关系,不用还。”
喻夏咬住唇,沉默半晌,问戚寻樟:“叔叔,你突然这么帮我,……总得有原因的吧?”
戚寻樟的目光微顿,淡声解释:“我认识你父亲,高中时我跟他是十分要好的朋友,虽然我们十多年没联系,他也已经故去了,当初我欠了他人情,现在帮他照顾你和你母亲,是应该的。”
“哦,”喻夏拖长声音,抬眸看向戚寻樟,“叔叔,原来你认识我爸啊,那可真是巧。”
戚寻樟微蹙起眉,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喻夏这副表情,总有一种他其实早知道了却故意试探自己的意思:“嗯,认识。”
喻夏的眸色动了动:“那叔叔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吗?”
闻言,戚寻樟的神情晦暗了一瞬:“知道。”
在知道喻夏和喻端的关系后,他又让人去仔细查过喻端的事情,当年他对喻端一直心中有愧,后头因为发生的那些事情,他去国外念书,几年后再回来时就怎么都联系不上喻端了,一晃十几年,没曾想喻端会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喻夏轻轻“嗤”了一声:“那叔叔也知道我爸之前一直暗恋你吗?”
“……知道,他有跟我说过。”
喻夏笑:“可我爸自杀不是因为你啊,他后头抛妻弃子跟外头的男人跑了,结果没两年那个男人又把他甩了,他受不了才自杀的,叔叔有什么好愧疚的啊?”
戚寻樟的双眉拧得更紧了些:“与那个无关。”
“哦,我知道了,”喻夏恍然,“因为我爸为了叔叔伤了腿,高考考砸了,又被叔叔伤了心,没再去念书,阴错阳差有了后面那些事情,所以叔叔觉得愧疚是吗?”
戚寻樟没有否认:“多少我都需要担一部分责任。”
喻夏笑着撇嘴:“叔叔你可真是个烂好人,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戚寻樟需要担什么责任呢?引诱喻端抛妻弃子的又不是他,喻端的死也不是为了他,顶天了也就是当年喻端替他挡了一场车祸耽误了高考,可即便喻端考上了大学,后来的悲剧也未必就不会发生。
至于感情,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戚寻樟从来没欠过他爸什么。
戚寻樟沉下声音:“你一直是这样的性格吗?伶牙俐齿快言快语,说话还带刺,热衷于故意给人找不痛快?”
“……叔叔怎么这么说我啊,我还没成年呢,学不来大人拐弯抹角那一套,有什么说什么而已,叔叔不爱听吗?”
戚寻樟不答,只沉默看着他,冷肃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审视。
喻夏抬手摸了摸鼻子,垮了脸,声音也低了下去:“叔叔对不起,我跟你说笑的,我没有故意给你找不痛快……”
见戚寻樟没有反应,喻夏懊恼地咬住唇,片刻僵持后,戚寻樟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放缓了声音:“吃东西吧,别等菜凉了。”
喻夏并无胃口,勉强吃了两口就放了筷子,戚寻樟问他:“不合胃口吗?”
“不是,我吃不下,得赶紧回学校去,下午还有课。”
“把饭吃了再说,一会儿我送你回去,不会迟到。”
“可……”
“吃饭。”
喻夏只得重新拿起筷子,气呼呼地戳了戳碗里的米粒,小声嘀咕了一句“真霸道”,戚寻樟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沉默地低了头吃东西。
喻夏心里还是不太痛快,没话找话:“叔叔问我性格怎么样是什么意思?叔叔是觉得我性格不好吗?”
戚寻樟抬眼,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你觉得你这样的性格算好吗?先前不也跟同学起了冲突,还被人赶出寝室?”
“那是他们不讲道理,联合起来针对我,”喻夏争辩道,“我难道就该什么都不做,任由他们欺负吗?凭什么啊?”
“你之前已经差一点被退学了,刚回去学校又跟同学起冲突,你运气好,学校这次没处分你,再有下回就不一定了,睚眦必报的前提也得是你确定你自己付得起这个代价,既然想要靠高考改变命运,对其他的事情就不要那么斤斤计较,不能因小失大。”
喻夏红了眼睛:“我没做错,是他们先欺负我的。”
戚寻樟将纸巾递过去:“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你跟我说,我帮你解决,别再跟人硬碰硬了,没有必要。”
喻夏一愣,别别扭扭地接过纸巾,胡乱抹了抹眼睛,戚寻樟微微摇头:“你这小鬼,跟你爸个性一点都不一样,他那么老实一人,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儿子。”
喻夏直接噎住了,好半日才找回声音:“那戚游也不像叔叔啊,叔叔这么强势,怎么戚游个性就那么软?这种事情又说不准的。”
提到戚游,戚寻樟的神色微黯:“他从小不在我身边长大,不像我是应该的。”
喻夏心说我还七岁就死了爹呢:“叔叔,戚游的亲生母亲,是你和我爸的同班同学吗?”
戚寻樟淡声道:“这事与你无关。”
“哦……”
“赶紧吃东西吧,吃完了我送你回学校。”
第10章 变故
当天下午,喻夏便接到医院通知,他妈拖欠的医药费已经补齐了,后续的费用也不需要他再交。
趁着课间时间,他偷摸拿出手机,给戚寻樟发了条微信:“叔叔,我妈妈的医药费是你帮我交的吗?谢谢叔叔,钱等以后我会还给你的。”
戚寻樟没有多说什么,回他:“你好好学习,不用担心这些。”
喻夏撇了撇嘴角,将手机扔回书包里,拿起课本挡住脸,无声笑了起来。
戚寻樟请了专家给吴明丽会诊,吴明丽撑了一个月,最终还是没熬过去,接到电话时喻夏正在上课,脑子里空了片刻,半晌电话那头的声音才从模糊变得清晰,他冷静回了一句“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和老师请了假,拎起书包出了校门。
喻夏到医院时吴明丽的心跳已经变成了一条直线,医生让他看了最后一眼,病床上的女人那张时时狰狞愤怒的面孔终于变得苍白平静,就这么永远地阖上了双眼,从今以后再不会出现在他的梦魇中。
喻夏闭了闭眼睛,让开道,沉默看着护士将白布罩上去。
吴明丽的尸身被送去太平间,喻夏从病房出来,独自一人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斑驳光影从侧边的窗户照进来,打在他身上,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了一下,什么都没抓住。
“喻夏。”
听到喊声,喻夏恍惚转过头,戚寻樟高大的身影从走廊尽头快步过来,他的瞳孔微微放大,视线定格在那人略显担忧的面庞上。
戚寻樟的手搭上喻夏的肩膀,用力按住,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宽慰人心的力量:“没事吧?”
喻夏的眼睫轻轻眨了眨,回神摇了摇头,哑声回答他:“我没事,我妈……已经被送去太平间了。”
“别难过,我在,后面的事情我帮你办。”
喻夏红了眼睛,他明明不想哭的,但在此刻面对着这样的戚寻樟,心里却莫名地发酸。
戚寻樟递纸巾过去,轻声安慰他:“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喻夏点头:“……谢谢叔叔,我真的没事。”
有戚寻樟帮忙,吴明丽的后事办得很顺利,她年轻时从农村来城里打工,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跟家里断绝了关系,来悼念的除了左右邻居和跟她一起做生意的朋友,便没有别的人,追悼仪式走了个过场,就直接火化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