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 第57章

作者:蓝扬 标签: 年下 近代现代

  苏南是拿著合同回去的。

  名下百分之八十的财产,虽然他名下的财产现在只是在大陆方面,并不涉及公司的海外资产,但任谁遇到这种事情,也不得不仔细考虑得失。

  他会仔细考虑计算得失,不是说在他心里君玘不如他的财产重要,只能说明他比以前更成熟了,利弊得失,仔细想清楚了之後做出来的事情,才会一辈子不後悔。而且,就算他肯在合同上签字,这麽大的事情,也是一定要先回家过了长辈那一关的。

  只是,君玘收拾好自己不放心地从房间追到客厅的时候,正好看见苏南离开的背影。青年手里拿著薄薄的一叠A4纸,他腰杆挺的笔直,离开的步伐很沈稳,从背後看,竟是没有一丁点情绪从中泄露出来。

  君玘不知道苏南和萧九离之间谈了什麽,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苏南的离开让他心里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好像隐隐的什麽期盼落空了,让他不知所措。

  他手里还攥著苏南刚才给他擦脸的那方丝绢手帕,他已经洗干净了,只是还没干。攥在手心里,有湿乎乎的凉意,让他觉得有点儿冷,有点儿难受……

  其实都不是什麽撕心裂肺的情绪,淡淡的失落,淡淡的悲哀,淡淡的疼──比之前他被锁在床上堵住嘴巴时想起苏南的那种撕心裂肺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可是那种孤单冷寂弥漫上来,一点点儿的啃噬著心肺,滋味儿却更加的叫人难熬……

  看著苏南的背影消失在玄关,君玘闭了闭眼,拿著丝绢的手紧了紧,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时候肩膀忽然被人搂住,他没有睁眼,但是哪怕不停声音,只凭搂住自己的那条手臂带来的感觉,君玘也知道这个人是萧九。

  男人的气息强势的笼罩过来,手里的丝绢被人以平缓而不容反抗的力道抽走,萧九深沈而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想跟他走?”

  君玘漆黑浓密的长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他始终没有睁眼,带著说不尽疲惫的声音,低低叹息:“主人,请您不要把我想的那般忤逆……”

  “我把你想的忤逆?”萧九皱著眉,他的手指轻轻插进君玘柔软细密的黑发中,丝绸般的触感让他压抑阴霾的心情奇妙地缓和下来,他自嘲地轻笑一声,似自言自语又似反问地低声说道:“究竟是我误会了你,还是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君玘猛地打了个轻颤,他睁开眼,淡茶色的眸子带著惊疑的不确定,“……主人?”

  萧九摇摇头,搂著他的肩膀把他往楼上的房间里带,“走吧。我让人去叫医生了,这会儿应该等在你房里了。”

  替萧九办事的人一向是训练有素既有效率的。君玘不过刚刚从房间出来一会儿,里面先前一塌糊涂的场面已经被人清理收拾干净了。

  地板纤尘不染,染了污秽的褶皱床单换成了清爽的天蓝色,就连窗台上的插花也换成了新鲜的。医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著,看见他们进来,先是出於职业习惯地看了看君玘的脸色,然後才对萧九离点了点头。

  接下来无非就是这几天经常经历的例行检查,君玘几乎麻木地任其摆弄,期间恍惚的听见萧九跟医生交谈著什麽,然後很快有护工推著装著医疗器械的小车进来,熟练地架好支架,把输液的袋子挂在上面……

  手臂被橡胶管绑紧的时候,君玘的瞳孔猛缩了一下,他秀长的眉不自觉地蹙了起来,看著护工把输液的透明导管里面的空气导出来,酒精搽在手背上扩散出来的味道让君玘忍不住偷偷咬紧了唇内嫩肉,但却还是能够隐忍著,默然无声地配合护工把细小的针头插进了静脉……

  他对尖锐的东西一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他觉得自己仿佛是用血管来温暖著那根坚硬而没有感情的针头,可是那东西一直这麽强硬地梗在那里,从里面流出来的凉凉的液体随著血脉一点点的流进身体,好像把他身体的热度都一点点夺走了……

  但如果只是这样,其实还不是不能忍受。

  他隐忍惯了,说能承受的痛苦的底线和心里承受压力的程度,要比普通人大上许多。

  如果不是看到了护士接下来准备的营养针的话,君玘其实可以完全一直悄然无声地忍耐著,等著点滴扎完。

  但是输液是他唯一可以忍耐的方式。营养针这种东西,只是看著那粗长针管和前面可怕的针头,就让君玘无法控制地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他看著护工稳稳地拿著针管往外推空气,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硬起来,五脏六腑仿佛都揪在了一块儿似的……他不自觉地开始往後退,後背抵在床柱上,後退的动作牵扯了正在输液的手,血管里的针头似乎晃动了一下,但是此刻竟然也丝毫感觉不到疼了……

  他害怕打营养针,他怕这个东西。

  可是这时候不受控制地尽量往角落里缩的身体被人抱住,萧九坐在床边,一双漆黑的眸子深沈如海底一般,看著他,声音一贯的强硬中透出一点儿难见的温和,“你吃不下东西我不再逼你了,只是你不能一直这麽下去,身体会垮的。营养针是一定要扎的,你忍一忍,闭上眼睛咬牙一会儿就过去了,嗯?”

  “我不要……”君玘缩在萧九离怀里整个人抖如筛糠,他的气息都乱了,深深浅浅的呼吸,声音因为紧张都变了调儿,“主人,求求您,别这样……我不要……我不要……”

  可是不管怎麽求,护工还是拿著针头靠过来,看著他的样子,眼里颇多不忍,但是碍於老板在场,却也不敢多说什麽,只是柔声劝道:“先生,我尽可能地慢点儿来,您忍一忍,也就是疼一下子就过去了。”

  君玘这个样子连萧九离的话都快要听不进去了,哪里还能听到别人说什麽?!他几乎本能地哀求,一个劲儿的抖,他本来就已经那样细瘦孱弱了,现在这个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的跟著难受……

  可是萧九离说的对,他再拖下去,身体就垮了。

  所以从背後抱著他的男人强硬地握住他的手臂递到护工手边,君玘从没在萧九离手上这样厉害的挣扎过,输液的那只手针头大概是歪了,药液不再顺著血管往身体里流,手背鼓起好大的包……

  萧九离又急又气,伸手极其利落地拔掉输液的针头,有殷红血液立刻渗出来,旁边的医生一看立即拿了医用棉按住针眼,刚换过的床单又染上了血污,清爽的天蓝色中间一点刺目血红,看起来触目惊心。

  萧九离的脸色猛地沈下来,禁锢著君玘的手臂更加收紧,他死死地抓著怀里男人细瘦的手臂不准他往後退,对旁边不知所措的护工使了个眼神,那人会意,点点头,也是深吸口气,才用药棉搽了手臂,拿著针管小心地挨近那瓷白的皮肤。

  君玘一只手被萧九离禁锢著,一只手被医生按著,再挣脱不了。眼睁睁地看著针头贴在皮肤上,那一点点尖锐的触感被无端地放大无数倍,他害怕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哀求的声音简直就是干嚎一般哀凄:“主人……别这麽对我……求求您求求您别这麽对我!……”

  君玘,什麽时候起,我为了你好而做出的事情,在你眼里,都像是在害你在惩罚你一样了?

  萧九离脸色阴沈的难堪,有那麽一瞬间他甚至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著这人一巴掌抽下去,可到底还是忍住了,虽然声音紧绷而危险,但是到底,还是没忍心再对他动手──

  “君玘,这针是一定要打的。你配合一点儿,痛痛快快的打完,大家都省得麻烦。否则的话,你一直这麽紧绷抗拒下去,针打偏了或者针头折在肌肉里──你知道後果的吧?”

  针打偏了是要重新再打的,如果针头折在肌肉里……

  君玘骤然狠狠地打了个冷颤,淡色的眸子瞪得大大的,无神而慌乱,可是这一次,却有豆大的液体从眼眶中落下来……

  萧九离看著他的样子,低头安抚地吻了吻他头顶,闭上眼睛,说不清到底是心疼怜惜还是沈郁愤怒地叹了口气,语气带著淡淡的宠溺,淡淡的唏嘘,“乖,听话。”

  

第七十三章 再见,我爱你

  在君玘被强制扎营养针的五天後,苏南亲自带著那份财产转让书再度来到了萧九的住处。

  其实才五天而已,但这其中的纠结和难熬,对於这纠缠其中的三个人而言,都仿佛经过了一个漫长而无止境的煎熬……

  那百分之八十的财产转让条件,苏南最终还是同意了,像君玘这样令他牵肠挂肚撕心裂肺的人,他怕错过了,就没有第二个。

  可苏家到底还不是他说了算,所以其从下决定到让渡财产的整个过程必定是十分惨烈的,只是这其中的一切抗争都是苏家内部的事情,外人无从得知罢了。

  但是最後的结果,是苏南赢了。

  不管是对家庭的抗争,还是跟萧九离之间的抢夺。他舍得下,抛得开,凭著年轻人特有的对爱情的执著和孤注一掷,用了太多的方法,付出了太大的代价,终於如愿以偿。

  萧九不是出尔反尔的人。当他接过那份财产让渡书的时候,就知道,一切其实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他亲手把他屋里这个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人交给了别人,就像之前一声不响地忽然失踪的时候一样,从始至终,没有问过君玘一句肯不肯,愿不愿意。

  其实是很舍不得的。但是他比君玘理智,比君玘看得透彻,他知道在君玘心里苏南的比重已经多过他的,君玘还这样坚持地留在他的身边,是因为习惯的依附和服从。而潜意识里从没放弃过的对苏南的思念,才是单纯的依恋和感情。

  依附和依恋,一字之差,却已经把亲疏远近分得明明白白。

  萧九离这样的人,没有办法忍受一个本应该全然属於他的人,心里塞进了别人的影子,并且,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逐步取代他对君玘造成的影响。

  他那麽骄傲而冷定,甚至连自己的情绪也被理智说控制,取舍得失,举手之间,干净利落。

  ──哪怕他自己对於这样的决定也感到痛苦。

  他曾经告诉自己,不管怎样的结果他也绝不放手。但是如今的情况,如果君玘继续留在他身边,这样水米不进只是依靠输液维持基本需求的话,身体迟早有一天会彻底垮掉的。

  君玘的身体他了解,那就绝对经不起大风浪的,从小开始接受调教经年累月积累的旧疾全是勉强压制著粉饰太平,一旦被什麽诱因说诱发,後果不堪设想。

  君玘是跟他朝夕相伴十年的人,他对这个沈默而驯顺的男人有那麽多说不清的感情纠葛,就算他冷硬强势惯了,可是却还是没办法看著这个从小跟在他身边的人在他眼前慢慢死去的……

  所以他放手。

  放君玘走。

  手里拿著那份厚厚的财产转让书,萧九离善於隐藏情绪的眸子此刻有复杂的情绪泄露出来。他不露痕迹地深吸口气,在诸多手下和苏南面前,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一如往昔般冷静漠然。然後他点点头,对苏南做了个请的手势,声音低沈而压抑,带著微不可查的沙哑,“稍坐一下吧,他还在里面输液,等针扎完了再把人交给你,不介意吧?”

  苏南漆黑的眸子深深地看了站在对面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一眼,点了下头。

  不知道为什麽,此时此刻,他竟是有些能够理解这男人的心境的。

  不管是什麽样的感情,亲手把相处了这麽多年的人交到别人手上,这其中的怅然若失,自是不必赘言的。

  何况,他也希望萧九离与君玘之间,借此可以有个真正的了断。

  ………………

  …………

  萧九出了客厅直接让人去叫来了这段时间一直照顾君玘的护工,他整个人都现在沙发里,闭著眼睛脸色沈默,眉目间带著淡淡疲惫地对护工吩咐,“去给他扎针吧,营养剂今天不必扎了,生理盐水里面给他加点可以催眠的药剂。”

  护工诧异,不确定地叫他,“先生?”

  萧九挥挥手,语气低沈而不可违抗,“别问为什麽,照我说的办。”

  他打发了护工,接著便对一直跟在身边的心腹招招手,他没有睁眼,只是听著脚步声在自己前面不远停下,就出口问道:“前几条叫你弄的合同做好了麽?”

  一旁的黑衣男人想著那合同的内容,脸上有了些古怪的神色,但还是俯身低头,毕恭毕敬地回应,“是。”

  萧九睁开眼睛,深吸口气,收敛了眉目间的疲惫索然,他仿佛终於狠下心来下了决定一般,站起身来的时候,他又是那个强硬彪悍说一不二的东南亚大毒枭了。他看了看他的手下,毫无表情的脸上仿佛雕像一样棱角分明却透不出半点儿情绪,他略显粗狂的眉眼间,有一些寂静的萧索和决然。

  “──去拿过来吧。”

  另一份合同其实很简单,萧九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觉得没有纰漏之後,拿著合同最後需要双方签字的那一页签了自己的名字後,把它带到了君玘的房间。

  从君玘开始水米不进到现在,不过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床上闭目安静躺著的人已经憔悴到可以用骨瘦嶙峋来形容……

  扎上针护工就离开了,安静的房间里,床上的人安静得连呼吸也听不到,掺了安眠药的生理盐水一滴滴匀速流进他的身体里,萧九走过去,坐在床头,握住他另一只没有扎针的手,入手冰凉的温度令萧九皱眉,之前一直被压抑的心疼和舍不得此刻在接触到这个人的时候尽数爆裂开来,那原本只是淡淡的情愫开始在心里一圈圈涟漪般像周围扩散开去,让他无法控制的感到心悸。

  君玘在被萧九握住手的时候长而直的黑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却到底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直到旁边的男人那仿佛在极力压抑著什麽情绪的声音淡淡地开口叫他,“君玘。”

  君玘听话地睁开眼,他看著萧九离的脸色,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主人与平时有些不一样。等他目光下移看到了萧九离手中的那张纸,呼吸顿时就滞了一下!

  君玘是个何其敏感的人,几乎是看见那东西的一瞬间,他就觉得,有什麽事情要发生了……

  一瞬间莫名的恐惧感猛的从心中升腾起来,他忍不住咬紧了下唇忍了忍,方才压抑住心中的不安忐忑,“……主人。”

  萧九松开握著他的手,声音没有起伏,但是一字一句,听起来都那麽的沈重……

  “既然醒著,就起来签个字吧。”

  他说著把那合约的最後一张放在君玘手里,同时一直黑色签字笔放在他掌心,君玘心里咯!一下,一时间觉得被人一桶冰水从头淋到脚似的,冷得透彻心扉……

  他恍惚地觉得那张手心里轻飘飘的纸仿佛千斤重似的,几乎用尽了力气他才拿起来,却只看到一张白纸上面只标记著合同订立双方的签字空白和签约以及生效时间一些不重要的东西,其余的,关於合同的内容,什麽都无从窥探……

  萧九离已经在甲方上面签了字,力透纸背的三个字,一笔一划,似乎都那麽坚定而决绝……

  君玘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人扼住了,他忽然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连声音都变了调儿:“……是……什麽内容?”

  萧九离的手轻轻抚弄这君玘柔顺黑发,一下下的,平稳而轻缓,那手指间的留恋感让萧九离觉得心里像被什麽东西扎了一下似的,但他隐藏的很好,不管是痛苦还是不舍,都丝毫没有从外表泄露出来。他的声音还是很平静,有著君玘熟悉的安抚人心的魔力,可是却始终不肯回答君玘的问题,只是温和而坚定地告诉他,“──签字吧。”

  君玘不知道他手里的到底是一份什麽东西,但是以他的经验和这些年的见闻,却隐约可以从中猜测到一些端倪……

  他咬了咬唇,过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涩然而悲哀的让人心疼的语调:“……您是……终於厌倦我了吗?”

  萧九离漆黑的眸子深深地看著他,四目相对,那漆黑的目光仿佛可以穿透那如水般轻浅温和的瞳仁,扎到君玘心底似的,他的回答一字一句,很简单的几个字,听在耳朵里,却让人觉得撕心裂肺一般……“签吧,我不会害你。”

  君玘绝望地闭上眼,过了半晌,疲惫地点了点头。

  不会害我……

  害的意义又是什麽呢?……

  “所谓的不会害我,只不过是你终於厌倦了一个奴隶,在准备丢弃的时候,帮他找好下一个你认为适合的主人接手罢了。”君玘闭著眼睛,脸上的疲惫之色越发的浓重,他缓慢的声音几乎用尽力气才把这些完整的说出来,末了,他深吸口气,勾起一抹凄豔绯然的苦涩浅笑来,那样漂亮的一张脸上,一抹淡淡的笑意映衬著那绝望而凄怆的表情,竟然美的别样的惊心动魄……他深深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後睁开眼睛,直直地望著床前的萧九离,很轻的声音,仿佛风一吹就散了似的,“──是麽,主人?”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用这种措辞、这种语气和态度,对他的主人说话。

  可是萧九离竟然没有生气。

上一篇:揣着包子去种田

下一篇:完美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