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亡
李慎站在门旁,取下帽子,目光冷漠,他已认出这人身份。
辉光五常将,仁义礼智信,排在最末的李信。李信常年跟在李铁衣身边,身手是五常将中最好的一个,因为他最年轻,如今才五十六岁。
小刀哐一声钉到桌上,右腿自膝盖以下尽皆化成地上腐肉,李信抬起头,不悦道:“算你小子有点心,你要是敢走正门进来,我就一刀剐了你。”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李慎眯眼看了看他,对方摆出这么一副长辈架势同他讲话,是算准他已经知道自己身世?
“行了,进去吧。”
李信拔出刀冲李慎摆一摆手,自顾又去剜腿上腐肉,他常年跟在李铁衣身边,看着李慕白长大,对李慕白也是打心底里喜欢,所以,栽得最狠。
那个笑嘻嘻喊他信叔的年轻人,嘴上叼着块柿饼,将有毒的另一块递给他。
一刀刀下去,剐的是毒,剜的是心。
李慎从屋后的小门走出,又进了一间里屋。屋内同样昏暗,点着一盏小小的烛灯,弥漫着股浓重的药味,他掀起挡在床前的遮帘,便看见了面色苍白躺在床上的李铁衣。
与上次见,老人消瘦许多,面颊几乎已看不见肉,只一层皮贴在骨头上,微弱的烛光在那张苍老的面孔忽明忽暗,更显凄凉。
堂堂辉光当主,落魄至斯,李慎走到床边,伸出手,在老人鼻下探了探。
“主人中了败血之毒,浑身的血液已经换过三次,却只是应急之法,难以根除毒素。”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角落中响起,李慎进来时居然没能发觉,他吃了一惊,扭头望去——
他看见了一只箱子。
不足半米高,方方正正的箱子,一对眼睛从箱里望出来,宛如两团鬼火。似乎是觉察到李慎的惊讶,箱中人沙哑的笑了几声,解释道:“我被杜忠削了四肢,只能在这箱中苟活,少主请不必介意……此番请少主来,是有事相托。”
“我不是你家少主。”李慎蹙紧了眉,不悦道,“我是庚军李慎。”
箱中人嘶哑大笑出声。
“您认也好,不认也罢,只要消息传出,麻烦便会接踵而来……当初主人与芸小姐的事情并非隐秘,家中知道的人不在少数,李慕白那孽畜弑父谋反,丧尽人心,他们自然便会来找您。”
“您终究,是姓李的。”
………………
中土,长安。
在庚衍登上空艇的前一刻,急匆匆赶来的龚云终于拦住了他。两人上了空艇,关上舱门,相对无言。
“李慎是李铁衣的私生子?”
“对,是林国的推断。”
庚衍沉默半晌,喃喃了声‘怪不得’。
怪不得李慕白要反,怪不得李铁衣对李慎百般示好,通通都有了解释。如此一来,李慎又被卷入了漩涡中心,他的立场,一边是庚军,另一边是生父李铁衣,十分矛盾。
如果李慎选择了李铁衣,那么庚军不仅要损失一员大将,本来乐见其成的辉光内讧,多半也不会有预期的结果。
庚衍久久不语。
龚云以为他在苦恼,却没料他沉默许久,突地笑着叹了口气。
“阿云。”
“嗯?”
“有那么个人,你想时时刻刻留在身边,搂他入怀,据为己有……但偏偏不能那么做,那你会怎么做?”
龚云抬起眼,目光幽深如潭,静静注视着面前淡淡笑着的庚衍。
良久,他开口道——
“我会放手。”
………………
烛光摇曳。
屋内阴寒的气息萦绕身周,李慎以袖掩口,咳嗽了几声。他低头看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老人,目光中浮过许许多多的矛盾与复杂。
来之前,林国在通讯中对他讲,如果见到的真是李铁衣,那就立刻离开,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管。
没错,如果他只是庚军李慎的话。
“少主,外面渡口有一艘船,船上挂着徐氏商号的旗帜,那是我们的船。主人昏迷前发了召集令,应召来的人都在八十里外寒山集,如今我与李信这般模样,无法陪同主人前往,便只得仰仗您出面了。”
箱中人的话音带着股奇特的节奏感,尽管嗓音嘶哑难听,却不叫人觉得反感。李慎突然想起一桩传闻,开口问:“你是玉面书生李智?”
“呵呵。”箱中人又笑起,“少主慧眼,正是李智,可惜玉面当不上,鬼面还差不多……”
话音未落,前室骤然响起一声凄厉刀鸣,李慎皱眉转身欲要去看究竟,却被箱中人叫住。
“带着主人走。”他放低了声恳求道,“这里有我们,您带着主人走吧。”
“明天天亮前,若到不了寒山集,拿不到解药,主人恐怕……就活不成啦。”
李慎没应声。
外面隐隐有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而来,此地已经暴露,李信方才拔刀示警也是为此,这时候再犹豫,已经有些迟了。
他俯身将床上的李铁衣顶到肩头,用仅存的左手牢牢箍住腿弯,托在臂上。然后一脚踹开了窗户,迎着席卷而入的寒风,蹂身一跃而出。
几滴夹着雪的雨点落在面上。
李慎深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气,敛去眼中迷惘,托了托臂上老人,向着已经被黑夜笼罩的前方迈开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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