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句二
卧室的灯都采用了渐亮设计,开启时如潮水渐次涌起,不会过分突兀刺眼。很快,夏珏看见闻骁不仅是额头,连头发都湿了,冷汗淌过脸颊,像一行泪。
看了一会儿,夏珏又怀疑那究竟是不是汗,或者真的就是泪水。
毕竟闻骁的表情太痛苦了。
他似乎还没完全从梦境的遭遇里抽离出来,眼中饱含巨大的、令人心惊的痛楚。夏珏坐起来,俯身亲吻他的眉心、鼻尖、嘴唇。
随着夏珏的安抚,闻骁慢慢收住了情绪。
“你梦见什么了?”夏珏轻声问。
闻骁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让他躺下,重新把他抱进怀里。
夏珏又说:“总之不管梦见什么,那些都是假的。我陪着你呀。”
闻骁沉默着,用手指蹭了蹭他的脸。
“如果是真的呢?”随后闻骁问。
夏珏疑惑地抬起头。
闻骁说:“我梦见的,都是真的。我梦见十五岁那年,我从学校回来,家里特别安静。我在花园里找到阿姨,阿姨说我妈一个人在房间里休息。当时我有一场数学竞赛,急着要家长签字报名,只能去敲门,但敲了很久,都没有任何反应——”
“闻骁,”夏珏意识到了什么,不忍心地出声打断,“你不用说下去也可以的。”
他实在不想让闻骁再经历一遍那种刻骨铭心的悲恸回忆。
闻骁却道:“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不是我不说下去就能逃避的。她是氯氮平中毒,我亲眼看见了她的尸体,那之前我们还约好了周六一起去机场接我姐……学校离家不到十公里的距离,我都没能留住她。”
越说,声音越是低哑。一种深刻的无力,像此时的灯光一样四处铺泄,房间内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向下投射出浓重的阴影。
夏珏不禁想起了夏树民。他也曾亲自面对夏树民的遗体,即使他和夏树民之间没有多少感情,那种感触也非常压抑,更不用说闻骁与方琴心。
至于为什么闻骁会突然梦见多年前母亲去世的场景,听到最后,夏珏感觉这似乎不是巧合,而是有一定原因的。
他爬起来,分开.腿跨坐在闻骁身上,与闻骁面对面。
闻骁靠在床头,注视着他,说不清眼神中究竟是平静,还是一片虚无。
夏珏缓慢靠近,两人即将接到吻。
“我从来没有想过放手,”闻骁忽然说,“我只是什么也抓不住。”
夏珏于是握住他的一只手,掌心贴在自己胸前,感受胸腔内那种有节奏的搏动。
“可你甚至都不用抓我啊,”夏珏轻轻道,“这里早就都是你的了。”
闻骁眼神微动。
两唇相触。
近一个多月以来长久的焦虑、不安、恐慌……闻骁几乎把这些尽数发泄在了这个吻里。而夏珏仿佛有某种魔法,接纳他的情绪,消化,消除,还给他的是如心跳一般实实在在的满足。
良久,闻骁抱紧夏珏,低头在他肩上重重咬了一口。
夏珏惊愕,“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忍着没挣扎。
直到口腔里尝到腥气,闻骁抬起头,说:“我不想管那么多了。我不管以后怎样,不管我们能不能考到一起,会不会异地,反正无论你在哪里,这辈子都躲不掉我,你别想逃。”
此前他难以遏制地不断担忧,总觉得距离会产生无限分开的可能,他害怕有一天夏珏会不告而别,害怕夏珏要离开,他无法挽留。现在不一样了,他豁出去了,他认定了夏珏,就算将来夏珏要走,走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把人抓回来。
在夏珏面前他不想再做什么正人君子,他就要做个小人,霸占夏珏一辈子。
夏珏脸上微红,小声说:“我不会逃的。”
“最好是这样,”闻骁望着他肩上的伤口,“否则——”
“否则什么?”夏珏被他突如其来的宣言说得心如擂鼓,咽了口唾沫,问。
闻骁把视线转移到他脸上,平静道:“否则,我就吃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吃掉!
第95章 候鸟51
直到很久以后,闻骁才知道,他这番幼稚的“吃掉”宣言,竟然被夏珏写进了日记里,长久保存了下来,翻阅时既引人发笑,又令人怀念。
那时他们已经成长为稳重的大人,内心饱满坚定,彼此相爱,彼此相信,能够坦然面对生活中任何不确定的因素,不会再为一点变动焦虑不安。但现阶段,他们都还是跌跌撞撞、青葱懵懂的少年,连人生道路上最重大的一环,都还只是高考这件日后甚至会遗忘的小事。
四月初的六校联考,闻骁恢复到原有的水准,一举夺得716的高分,位列六校第一。
夏珏也离句州的一本线更近了,仅差六分。闻骁根据他的卷面推断,如果是在常县考全国卷,这样的水平应该足够过线了。
他把这个结果告诉夏珏,给予了夏珏不小的安慰和鼓励。
之后到了五月,高考进入最终的倒计时。
月初的四天假,整个高三年级没有一个人敢松懈休息。放假当天,学生大多在学校留到很晚,才回家继续自习;老师也一刻都不敢放松,在线上随时准备与家长沟通,为学生答疑。
紧绷了一整天,晚上十点半,夜深了,洗完澡到关灯睡觉的一点间隙里,夏珏躺在床上,放空大脑,盯着天花板发呆。
闻骁摸了摸他刚刚吹干的头发,手感很好,触之柔软光滑,像一匹细致的绸缎——他以前常见到这样的比喻,总觉得太夸张,遇到夏珏以后才知道,原来这种比喻是真的。
“在想什么?”闻骁问。
夏珏的眼神缓慢聚焦,回过神来,说:“总感觉这段时间过得特别快。”
好像还是昨天,他刚刚决定要退学复读,可现在距离高考,竟然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月了。
闻骁知道他是紧张,与他闲聊几句,帮他按摩头部的穴位。
夏珏渐渐放松下来,发出舒服的呻.吟,闭上眼,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已经到了第二天,清晨六点半,闻骁还躺着,呼吸平稳。
他专注地望了一会儿闻骁的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总觉得有点瘦了,显得轮廓更硬挺锋利,很帅,只是眼下泛着淡淡的青。
其实那天过后,闻骁的睡眠情况已经好转了许多,只是近来的复习强度实在太大,夏珏跟得越来越吃力。闻骁一方面忙着给他开小灶,另一方面自己要冲720,压力着实不小。
夏珏小心翼翼地起身,悄声去洗手间放水。
刚提上裤子,闻骁就进来了,半眯着眼睛,也不知道意识清不清醒。他当着夏珏的面,毫无顾忌、也毫无表情地从裆里把东西掏出来,对准马桶。
夏珏急急忙忙侧身,准备出去。
“走什么?”闻骁在他身后懒洋洋道,“我身上什么你没有?”
夏珏于是停下,面上微热,转向洗手台,墙上的壁镜倒映出闻骁的侧影。
他努力控制住视线,打开冷水掬了一捧,泼湿自己的脸。
数秒后,淅沥沥的水声停止,熟悉的体温接近。闻骁按下冲水键,从背后将他抱住,在他耳后亲了一下,用晨起时略微沙哑的声音说:“早啊。”
闻骁这样,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与魅力,尤其相较之前,两人在身体上更亲密了。夏珏心脏狂跳,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一些有的没的。
“……早,”他小声回道,刻意转移了话题,“你都没洗手吧。”
闻骁笑了一下,说:“嫌的你。”而后松开夏珏,把双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这么凉……以后早上记得开温水。”他随口道。
夏珏在一边松了口气。
两人一起刷了牙,互相泼水洗脸,直接洗成了半个澡。
“凯哥和我商量好了,”穿好衣服,下楼吃早饭时,夏珏说道,“我高考那几天,他会回常县去陪我。”
闻骁在系裤腰带,随口答应了一声。
夏珏继续道:“本来不想这么麻烦他。主要是我那套房子已经租出去了,不好临时赶人,所以才特地找他问,能不能到他家借住两晚。他就说,干脆回来陪我到考完试。”
闻骁动作顿了顿,瞥他一眼:“你这算不算得寸进尺?”
“这算哪门子的得寸进尺,”夏珏就知道这大醋精又要发功,无奈道,“不然呢?你要我高考那两天睡大街?”
“你们那又不是没有酒店。”
“有是有,但离学校还不如社区近呢,要么就是周围工地多,容易吵。凯哥家的位置靠里,比较安静——”
“行了,我不想听细节。”
“……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我哪里不正经?”
……
莫名其妙的一场吵,从早饭持续到进书房自习,止步于闻骁把夏珏抵在门上,用力亲下去。
“不许和他一个房间。”一吻毕,闻骁说道。
夏珏嘟囔:“谁说要和他一个房间了?都是你自己在瞎想。”
闻骁轻哼一声,惩罚性地咬了一口他白皙圆润的耳垂,留下两行牙印。
四号下午,几日假期结束,他们早早出发回了学校。
一进校门,只见升旗广场的花坛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座刻有“勤勉”两个大字的巨石,底下围着一圈鲜艳的月季花,引得四周许多人驻足旁观。
——听说这是董校长特意安排,从山东空运来的泰山石,为高三考生镇邪祈福。
去年也有类似的事。闻骁记得,大约也是在这个时候,高三教学楼底下的草坪上,凭空多了一座“鹏程万里”的铜像。
每逢高考前夕,各大中学的校长都会不约而同、义无反顾地抛下自己唯物主义者的身份,奋战在风水第一线。
“怎么办?”闻骁看了一会儿,忽然对身边的夏珏说道,“连泰山石都请来了,你有没有觉得头晕?”
夏珏被问得莫名其妙:“没有啊。”
“那看来这石头不怎么灵,”闻骁叹了口气,说,“光天化日之下,都镇不住你这只小狐狸精。”
夏珏瞬间抬起膝盖顶他屁股。
闻骁灵敏地一闪,轻松躲过去,道:“做什么,祸水残害忠良?”
夏珏恼得一路追着他跑,一直跑进宿舍楼,宿管大喝一声:“哪个班的!不准闹!”
夏珏悻悻地瞪了闻骁一眼,压低了嗓子道:“你再说我是狐狸精,信不信我,我……”
闻骁饶有兴趣道:“你能怎么样?”
“——我吸干你!”夏珏小声留下四个字,跑上楼。
闻骁愣了一下,霎时间居然有一种血往下冲的感觉。
只一句话就让他这样,是小狐狸精没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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