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句二
周日,浩浩荡荡五十余人,一齐在句州高铁站会和。
闻骁和夏珏到得早,彼此打扮得很搭调:闻骁穿白T,棒球帽和手表的表带都是藏蓝色的;夏珏梳着丸子头,上身是白底淡蓝大格衬衣,底下是水洗做旧的灰蓝牛仔裤和白板鞋。
此外他们还各戴一只耳钉,款式不同,但尺寸一样,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一对;至于他们本人的关系,更是明朗到根本不用问,简直随时能拉去拍一套清新恋爱写真。
在场的大约有七对情侣,没有哪对能比他们更耀眼,以至于背了摄影器材的江承弼被路人逮住,半开玩笑地问:“你们是哪个剧组的?”
江承弼挠了挠头,踌躇道:“虐狗剧组?”
俞绮在一边听得直笑。江承弼是她带来的,高考一结束,她就接受了江承弼的告白,两人顺利走到一起,正处于热恋期。
检票前二十分钟,人全齐了,由汤嘉荣领队,坐上同一班高铁。
俞绮和江承弼的座位离闻骁和夏珏很近,互相聊了聊天,内容无非是回忆高三、高考、志愿,以及假期生活交流。
得知闻骁与夏珏的第一志愿天各一方时,俞绮吃了一惊,随后笑道:“巧了,我们也是。”
闻骁不由地看了她一眼。
“我呢,应该是去上财,”俞绮说,“他倒好,报了陕西的西大和安徽的合工大。”
旁边江承弼好脾气地笑笑:“没办法,我有点小失误,分不够,上海没我能念的211。”
——这种情况,和闻骁与夏珏简直一模一样,也是为了双方都能上985或211,而选择了接受异地。
“还有班长和汪璨,”俞绮又道,“班长北大嘛,汪璨好像要去川渝一带。不过也有一起的,比如……”
她一通滔滔不绝,各路八卦信手拈来。
夏珏不小心打了个哈欠。
俞绮“啊”一声,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我是不是太能说了?”
夏珏比她还抱歉,连连摆手。闻骁替他回答:“没有,都是他自己昨晚浪的。”
“……?”俞绮的神情有片刻空白。
夏珏也呼吸一窒,勉强对俞绮解释道:“我昨晚通宵打游戏。”
之后他顺势躺倒在靠背上休息,侧身瞪着闻骁。
“怎么了?”闻骁扬眉。
夏珏用气声谴责他:“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闻骁莫名其妙:“我哪里不好了,凶你了?”随后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说的那句话是有些怪,不禁失笑:“还不是你爱多想。”
夏珏说不过他,无奈闭上眼。闻骁像往常一样,替他遮住眼睛,好入睡。
一觉醒来,离到站正好还有五六分钟。
旅行安排是先前往国际邮轮中心,乘船登岛,四天三晚不跟团,度假式,具体行程班委已经提前做好了攻略。
途中他们受到了许多褒奖。不少家长带孩子出来旅游,见他们是自己班里组织毕业旅行,都夸他们老练。闻骁这位状元,也屡屡被推出来膜拜学习。
开船了。
闷在人堆里,排了两个小时的队,一出航,夏珏瞬间感受到了迎面吹拂来的畅快海风,以及海面那种令人想深呼吸的宽阔感。他看向闻骁,闻骁也正在看他,两人相视一笑。
小小一艘船,行驶在看不见边际的海上,仿佛一下子天空变得极高,世界变得很大。可即便在这么大的世界里,微笑的那一刻,他们眼中依旧是彼此二人而已。
夏珏忽然有一种凭空产生的信心,是出于俞绮和江承弼、以及更多相似的异地例子也好,或者是此刻心血来潮也好,总之他坚信,任何距离都一定一定,无法将他和闻骁分开。
身后“咔嚓”一声,镜头的动静。
闻骁转头,发现是俞绮让江承弼拍了他和夏珏对视的照片,背景是交际的蓝天碧海。他拿过来看了,拍得很棒。
江承弼是个有话说话的钢铁直男,一边赞叹照片美,一边忍不住吐露心声:“那什么,其实我本来还认为你们有点——那啥。但现在,我是真觉得你们挺好的。”
“你会不会说话!”俞绮登时一副想把镜头拆下来塞进他嘴里的样子,崩溃地碎碎念,“会不会会不会……”
闻骁不在意地笑了笑。
下船上岸,到酒店确认住宿。他们人多,分了好几家才安排完。这时闻骁意识到,班里毕业旅行选择鼓浪屿是有特别原因的,一方面岛上不比陆上,范围相对小,容易控制;另一方面,在组团游的同时,密友或情侣又能保留一定的私人空间。
闻骁和夏珏走进房间,发现窗外能看到海景,整栋客栈的外观是复古洋房,很漂亮,位置在龙头街附近。
——万物吃为本。当初在群里问意见,大家一致认为住所一定要毗邻美食。而鼓浪屿最出名的美食集中地点,就是龙头街小吃街。
因此放下行李以后,这也成为了众望所归的旅行第一站。
吃饱喝足了,傍晚时分,天空变成一种朦胧梦幻的颜色,云彩的形状都像是出自童话里。青春的少男少女,结伴行走,相机记录下一幅幅无比动人的画面。
“比个心!”俞绮冲每对情侣都这么喊,和江承弼一起给他们拍合照。
轮到闻骁和夏珏,夏珏却先说:“那你们自己呢?一路上都没拍吧。”
俞绮一愣。
夏珏没接触过单反相机,不太会,交给闻骁操作。闻骁捕捉到了俞绮和江承弼手牵手、双脚离地高高跳起的俏皮瞬间。
拍完,可能是跳起来花费了力气,俞绮脸上红扑扑的,很兴奋。她情不自禁道:“我要一辈子做你们的粉!”
“粉?”闻骁疑惑。
俞绮自觉失言,含糊道:“反正你们是真的好,我能磕到长生不老。”
话题变得越来越难理解。闻骁不懂,夏珏这个曾经看过绿勾勾文学的,好歹明白了一点,不过也不好意思对闻骁说,就装傻。
“你们快比心啊,等会儿天黑了。”俞绮在前方喊。
闻骁有点不知道怎么摆。夏珏并拢四指,大拇指张开,手背弓起,构成心的一半。闻骁于是看了一眼,学着构成了另一半。
快门声响,时光定格。
“你居然不会比心,不会从来没比过吧,”拍完了,夏珏吐槽,“我现在有点怀疑你是山顶洞人。”
闻骁淡淡道:“不止这个,在和你之前我也没有过恋爱。你有什么意见?”
夏珏咬着嘴唇笑了起来,说:“没有。”
“那你都对谁比过?”闻骁问。
夏珏语塞,发现自己一不留神又给自己挖了个巨坑。
“没谁,我看网上学的。”他郁闷道。
是实话,但闻骁不信——或者说是故意不信,寻个由头过后玩他一顿。
晚间夜宵聚餐,一没老师,二没家长,人人都喝了酒。
量不多。夏珏浑然无事,但感觉闻骁酒量不好,似乎有些醉了。
至于玩,真的只是玩:回房后假意逼问、进而呵痒惩罚,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等夏珏笑得满脸是泪,闻骁才啄一下他的眼皮,放过他。
夏珏瘫软着,还在笑,笑着笑着又叹气,说:“等开学,可能连抱都抱不到了。”
闻骁平躺在一边,道:“现代交通系统那么发达,见面不难。我每个月至少去看你一次。”
大学一学期十八周,每月见一次面,也就是一学期见四五面。
这样算来还是少。闻骁想了想,改口道:“还是每周末一次吧。”
“——那还是做梦吧,”夏珏好笑道,“每周都跑一次长途,你当北大是什么地方呢,给你旅游的?”
闻骁有点无理取闹地轻哼一声:“北大是什么地方我管不着,你是我什么人我自己知道。”
可能是因为微醺的缘故,否则他极少会用这么任性的语气说话。夏珏心里一热,翻身起来凑近他,碰了一下他的额角。
闻骁“啧”一声,懒洋洋地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示意。
夏珏顿时好笑道:“装什么霸道。”说着侧卧下来,近距离和闻骁对视。
“……你也觉得?”闻骁听到“霸道”两个字,却好像忽然认真了,“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你的复读、志愿,一会儿上海一会儿北京一会儿异地,总是我在安排。我有时候都不知道,是不是足够尊重你,或者说有没有伤害到你。”
夏珏怔了怔,感觉话题走向开始不对了,下意识地握住闻骁的手:“你在说什么?你对我做任何事都可以。”
结果闻骁望着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伸手抽了一下自己脸。
夏珏吓了一跳:“你干什么!我看看。”
“没事,”闻骁的眼神因为酒气上涌而有些微模糊,但说话还是清楚的,“夏珏,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
“哪样?”夏珏已经被他吓坏了,没想到他喝了酒会突然说这种话。
闻骁接着又来了一句:“我感觉我好像在剥夺你的人格。”
夏珏一阵茫然,反应过来后道:“你没有。闻骁,这种问题我们很早就说过了,你帮我做的安排我最终能接受,都是因为我自己的意愿,你从来也没有逼过我啊。”
闻骁却仍喃喃道:“不是第一次了,我很容易剥夺原本属于别人的东西。要是没有我,我爸可能就会把好的那一面多分一些给我妈……所以到底是谁害死妈妈的?还是应该有我的一份。”
这些早就被推翻过的凌乱的话,平日里理智清醒时,他可以轻易发现其中的漏洞,可以使自己解脱,当下却不行。家庭阴影如跗骨之蛆,长久潜伏着,无法根除,只要他稍一放松,就又会兴风作浪。
“不是你,你根本没有做那些事……”夏珏听得眼角泛酸,不断重复。
这是第一次,夏珏完全直面到闻骁毫无防备的软弱。他越来越觉得,闻骁外在的冷淡自律,反映出的是一种极度敏感的自责型人格。
“是我。包括你的志愿,”闻骁低声说,“我姐会突然那样说,其实还是因为对我偏心。她很早就暗示过我,觉得我该对你冷静冷静,否则这段关系对我不利。结果就因为我,你要选择不喜欢的异地恋——”
夏珏心中大痛,断然低喝:“闻骁!你别想了,志愿是我自己填、自己提交的,我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再说,我不喜欢异地恋,难道你就喜欢了?姐姐这样是为你好,难道对我就不好了?”
闻骁视线散开,在努力凝聚。
“我去给你倒杯水,”夏珏努力深呼吸,平复下来,抚摸他的脸说道,“总之你清醒一下,不许再想了。否则——否则小玉哥哥要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闻骁是自责型人格,明明很优秀,却总在遭遇一点小冲突时纠结反复、自我怀疑、自我攻击,这种人格的形成主要出于母亲发病后给他的压力。姐姐是知道这点的,所以曾经和他谈过话,就在折千纸鹤的那次。当然整件事的罪魁祸首还是闻征明。
家庭对人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小夏也是因为缺失亲情才缺乏安全感,充满勇气又容易自卑……哎,现实中身边也有熟人案例,真的很心疼。
第104章 化蝶7
房间内的Minibar有咖啡机,供应免费糖包。夏珏冲了一杯温度适中的白糖水,让闻骁喝下去。
闻骁起身时还是恍惚的,看着夏珏忙前忙后,喝完糖水以后才渐渐变得平静,放下杯子,用一只手揉搓额头,缓缓遮住眼睛。
夏珏更加担心,几乎以为他是在哭泣。但很快,闻骁把手放下来,只是皱着眉,露出了一副懊恼的神色。
“好点了吗?”夏珏松了口气,问道。
闻骁烦闷地呼出一口气,答非所问:“以后不喝酒了。”
夏珏知道他是清醒过来了。本来他们也没喝多少,那点劲儿只要通过渠道发泄出去,就很容易消散。
“那就不喝,本来喝酒对身体也不好,”夏珏说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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