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呀 第48章

作者:句二 标签: 天作之和 因缘邂逅 情有独钟 近代现代

  夏珏迟疑,下意识追问:“那你怎么办?”

  “我会飞,”闻骁似笑非笑道,“你信不信?”

  夏珏当然不信,但在闻骁的再三催促下,他不得不踩上闻骁的背,撑着墙头翻过去。

  过后他就一脸忧虑,仰着头望着墙上,生怕闻骁过不来。

  蓦地墙面发出“咚”一声。

  夏珏吓了一跳,轻声喊道:“闻骁?”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映着月光,凌空飞跃墙头。

  夏珏心里“啊”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五个字。

  ——小飞马!活的!

第44章 野狐44

  直到闻骁落地,夏珏还在为刚刚那一瞬间惊艳,久久不能回神。

  也难怪,毕竟自从住进三编桥社区,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闻骁仿佛被厚重的岩石严密包裹,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冷硬的,还时不时流露出暗调的孤僻与压抑,不太像个还未满十八岁的高中毕业生,也少见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飞扬恣肆。

  而这一下当空飞跃,却是烈烈的年少,如酒的青春,沉寂的夜空刹那火花飞舞。

  夏珏感到目眩神迷,不自觉地摸了摸右耳的耳钉,捻下一绺月色,藏进掌心里,烫的,烫到他微微发汗。

  闻骁拍掉自己身上的灰,又替他摘掉一枚头发上的草叶,轻轻捏了一下他的鼻尖:“发什么呆?走了。”

  两人到马路对面,一辆公交正开到。这是辆老式的短途小公交,窗前摆了一块塑料号码牌,没有LED屏显数字。

  夜幕下,夏珏连是几路都没看清,就跟在闻骁后面上了车。车上的路线图太旧了,很模糊,窗外的景色也因为天黑而变得陌生,难以判断。

  “你不会是要卖了我吧?”车辆缓缓启动,夏珏小声开玩笑。

  “嗯,”闻骁还真应道,“身份证带没带?要验货的。”

  夏珏说:“……没带。”

  闻骁本来正望向窗外,听见了,回头瞥他一眼。

  夏珏顿时心虚了,打算说实话,闻骁却先开口道:“蒙我?你的习惯就是出门一定带手机钱包,身份证一定在钱包夹层里——你当我不知道?”

  说得一点没错。

  夏珏心里陡然涌起一股欣喜与不好意思来,语气软软的:“你怎么知道啊。”

  闻骁又不说话了。

  他自己明白原因:因为他是效率型记忆脑,不关注的一概不记,关注的就连最细枝末节的都会记得。他现在连夏珏有几条内裤、几双袜子、各有哪几种颜色、会怎么轮着穿……都能说出来。

  比如昨晚夏珏在家,洗过澡以后穿了浅灰色,三条横纹的都在外面晾着,学校里应该还剩一条白的、一条深灰的。夏珏喜欢把浅色留到和他相处的时候穿,今晚两人本来是见不着面的,所以夏珏目前穿的就是深灰色竹纤维的那条。

  ——竹纤维材质透气,但相对脆弱,用力容易破损。

  闻骁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夏珏还不知道身边这人已经肖想到自己内裤上了,只觉得闻骁的心情不错,也为闻骁高兴。

  夜间车少,坐车的人也少,公交的速度比白天快很多。途中一站又一站,闻骁都没有要下车的趋势,直到终点站,才拍醒靠在他肩头、半眯着眼睛的夏珏。

  车门大开,一下去,兜头的一阵凉风,吹得人浑身清爽。闻骁觉得舒适,睡过半觉的夏珏却缩了缩肩膀。

  “冷?”闻骁问,“把外套穿好。”

  夏珏听话地拉上一半拉链,闻骁觉得不够,直接给他拉到头。

  ……太土了吧。夏珏忍不住腹谤,自己低头又拉下来一点,勉强到三分之二处。

  “就这么爱露?”闻骁看见了,说。

  夏珏耳朵烧起来了,低低抗议道:“什么爱露……!”但他随后又意识到,四周声音嘈杂,到处是人,各种公交、出租,鸣笛声,引擎声。

  ——他这是在哪?

  夏珏茫然地转头,抬头,感觉是座客运中心,有点眼熟。

  “过来。”闻骁牵了他一只手,领他经过公交区,往里面的一条通道走。

  夏珏被牵得浑身轻飘飘的,看见地上贴着箭头状的地标:售票处500米,乘车请上楼。

  “身份证。”而后就听见闻骁说道。

  还真要身份证?

  夏珏惊疑归惊疑,还是马上把钱包给闻骁了。他对闻骁的顺从几乎变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我们——”递出去了,他才想起要问。

  闻骁说:“买票,去上海。”

  ……

  ……?

  夏珏骤然僵硬,愣得像块石头,脚下也变得不灵光,两腿起了内讧,整个人向前扑倒,被闻骁拽住,抱了个满怀。

  路人奇怪地看他,不太明白这么平的路他是怎么绊到的。

  “……这里是火车站?”夏珏恍惚道,总算明白为什么方才会觉得周围的环境眼熟。

  上次来是在白天,而且提前知道目的地。这回是晚上,又身在其中,他是真的才发觉,这里居然就是火车站,那个他曾经向往又惧怕、一直渴望又总是回避的地方。

  “害怕?”闻骁一点也不顾其他人的眼光,抱着他问。

  夏珏心脏“咚咚”地跳,说:“也不是怕,就是……像在做梦。”

  确实像在做梦,似乎前一秒还在谈论复读的事,继而没有一丝准备,没有任何预兆,闻骁突然就把他带到了火车站,还说要带他去上海。

  ——此时此刻,他在火车站。

  这个迟来的认知让夏珏生理性地产生了一种焦躁不安,以及轻微的窒息感,但没有严重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因为闻骁也在。

  来来往往的人潮,似有若无的、极飘渺的列车轰鸣声,像要将他吞噬,但他又被闻骁牢牢抱在怀里。

  “……你说真的?”夏珏深吸一口气,问道,“去上海?现在?今晚?”

  “是,”闻骁平静道,气息在胸腔中震动,紧贴着他,“你敢不敢?”

  夏珏感觉自己心也在随之震颤,又放松,他轻而坚定地“嗯”了一声,点点头。

  闻骁带他到售票处。刚好赶在十一高峰之前,到上海的列车又多,他们顺利买到了两张一小时以后发车的联座票,因为没有行李,过安检也非常快。

  入夜的火车站,人流量比白天少,空出了几个座位,但都不相邻。闻骁让夏珏在某一排最边上的一个位置坐下,自己站在他身边。

  夏珏已经缓过来了,只是有些脱力,眼神发懵。他还有点不相信,以前无数次的难以尝试,今天和闻骁一起,竟然一口气就实现了。

  ——他即将离开这里。

  哪怕只是一次短暂的旅行。

  “要不要喝水?”闻骁在旁边问。

  夏珏吞了口唾沫。

  不等他回答,闻骁已经去洗手间门口的热水器里取水,车站提供了底端是尖角的简易一次性纸杯。

  “那是你哥?”闻骁离开后,座位边的一个女生问夏珏,“跟你真亲,就等车这一会儿都要守着你呢。”

  夏珏含糊道:“……是我弟。”

  “啊?”女孩惊了,“不像吧,你们差多少?”

  夏珏说:“他比我小七八个月。”

  说着,闻骁回来了,把水递给他。夏珏一点一点喝,浑身热起来,燥热,后知后觉地开始难为情。

  闻骁就在跟前,但旁边人这么多,有些话他也不好直接说,于是拿出手机打字:我是不是很丢脸?

  发完,他对闻骁暗示道:“你手机响了。”

  “没有啊,”邻座的女孩插嘴道,“哪有手机在响,你听错了吧。”

  夏珏尴尬地冲她笑笑,眼巴巴地望向闻骁。

  闻骁瞥他一眼,拿出手机。很快,夏珏收到回复,一个问号。

  闻x:?

  夏珏解释:我居然会怕火车站……

  他感觉自己这确实算是个怪癖。十八岁了,才第二次来火车站,第一次坐火车,说出去有谁会信?

  然而闻骁没有回他,反倒把手机放进裤兜里,走到他侧面,以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在他头上弹了一下。

  “又乱想什么。”闻骁胳膊支在座椅背上,靠近他低声道。

  夏珏仰起脸看他。他们一对视,就好像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忽然张开,把其余不相干的人通通挡在了外面。

  和夏珏搭话的女孩一阵诡异的被隔离感,自觉没趣,闷头玩手机了。

  在两人的闲谈和小动作里,时间过得飞快。

  而且开车前十五分钟检票,他们确实也不用等待太久。

  广播响起,闻骁带夏珏检票,到月台。夏珏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粗粝、一眼望不到头的铁轨,近距离听见列车经过时尖锐的呼啸声。

  车还没到,月台上风很大,闻骁把夏珏给他准备的那件外套也压到了夏珏肩上。

  其实九月末,气温本身并不很低,夜里十五六度,而且夏珏穿的尼龙外套布料严实,很能挡风,轻易不会冷。从公交车上下来那会儿,他是因为睡着过,才会不自觉地哆嗦。

  因此再被披上一件衣服以后,夏珏背上渐渐闷出了一层薄汗。但他像个刚得到新玩具的小男孩,沉浸在对新环境的热忱里,全然没有抗议。

  直到车来了,进入车厢内,闻骁见他脸都热红了,才皱着眉提醒他脱外套。

  DF座,夏珏的位置靠窗。

  停车时间只有几分钟,很快,窗外的世界开始流动。他们离开月台,车站,行驶在广阔的山野间。

  这对闻骁、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

  然而霎时间,无数画面在夏珏的脑海中飞速掠过。他想到从小长大的三编桥社区,绿墙、垃圾站,疯长的树,夏日池塘上缠绕的蚊群,磕巴的水泥路;想到沉闷的房间,月夜里雪亮的菜刀,常年卧病在床、终于去世的父亲;想到照顾自己的徐成凯,素未谋面的母亲的剪影;想到自己在山间大喊着要离开,心中涌动的野心,潜伏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