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句二
很奇怪,在他们这个年纪,无论男孩或者女孩,往往更倾向于把自己的心事隐藏起来,但夏珏好像总把情感明明白白地流露在外。
不是没有和他相似的人,但有的人这样就显得夸张虚浮,夏珏却总是很真。
尤其这一次,夏珏轻声说道:“我没有怕。”明显的委屈,愤懑,又不甘。
“如果你不怕,刚才自己就会开口,”闻骁不太信,下意识追问,“你为什么不敢?”
不料夏珏一脸不解。
他疑惑地问:“什么刚才?”
“那个服务员——”闻骁说了一半,蓦地住了口。他意识到一种可能性,就是夏珏或许压根也没去注意旁人的眼光。
至于那个眼睫低垂的状态,或许只是在出神而已。
闻骁看夏珏的眼神陡然变得复杂,心里有些不舒服,为自己的鲁莽与冒犯他人。
夏珏还在试图解释:“我真的——”
“我知道了,”闻骁打断他,把口罩连同包装揉成一团,塞进牛仔裤的口袋里,“是我误会了。”
夏珏轻轻地“噢”了一声。
闻骁看着他,沉默一会儿,又说:“对不起。”
道歉难免会让人心情不好。闻骁有些烦躁,但他一向不是那种好面子而不肯道歉的人。况且他感觉对于类似自己刚才的那种话,夏珏应该很敏感,也很容易受伤。
夏珏半晌没有接话。
他注视着闻骁的眼睛微微睁大,像是遭遇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被盯久了,闻骁感到不自在,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带我去看房?”
他一开口,夏珏似乎才回过神来,立即道:“现在!现在就去。”
可说完了又不肯挪步子,不知道在犹豫什么,时不时望向闻骁。
“还有什么事?”闻骁于是问。
夏珏眨了眨眼睛,突然一笑,说道:“给人的礼物应该没有收回的道理吧。”
礼物?闻骁微怔。
“你说这个?”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出已经变得皱巴巴的口罩。
夏珏点点头:“我还是想要,可以吗?”
闻骁看那个口罩因为被揉皱而歪鼻子斜眼的样子,感觉惨不忍睹。他皱眉道:“算了吧。”
然而夏珏坚持。
“那随便你了。”闻骁甩了甩,尽量让东西平整一点,递给他。
第5章 野狐5
之后出发去看房。
途中闻骁很快就把手里的可乐喝完,连壳都扔了,夏珏那罐却连拉环都没动一下。等进入室内,闻骁看见夏珏一边哼歌,一边把那罐普普通通的可乐小心翼翼地保存进冰箱。
还有那个口罩,也被夏珏完全展平了。夏珏一直拿着,好像舍不得放下一样,就这么带闻骁参观屋子。
“这是次卧,”夏珏站在客厅一侧的房门入口,就是那天雨夜,闻骁听到里面传来巨大响动的那个房间,“里面死过人,大概没人愿意租的。主卧是我的房间,可用空间比这个小一点,不过有独卫。”
死不死人的闻骁根本不在乎,他只是很意外:“主卧是你的房间?”
夏珏说:“是啊。”
他要出租的就是主卧。
闻骁觉得奇怪,皱起眉。夏珏观察他的反应,微微脸红,带他去看主卧。
之前闻骁过来是在晚上,而且没怎么点灯,这次是白天,光线穿过大窗户照射进来,铺满了蓝色格子的床单,干净明朗。靠窗的位置还有书桌,收拾得很整齐,上面摆着电脑。
另一边是衣柜,双拉门。闻骁记得里面化了很细致的格子,分门别类,上次夏珏给他的内裤就是当中某个格子里拿出来的。
总体情况比闻骁想象中还要好很多。
夏珏带他看了一圈,然后问:“怎么样?”语气很自豪,看样子对自己布置屋子的功夫很骄傲,还有些想讨闻骁的喜欢。
闻骁实话实说:“很好。”
夏珏得到夸奖,显然很高兴。他笑了一下,又不想过分露出得色,于是抬起手里的口罩,虚掩住下半张脸,两眼弯起来。
这个动作太俏皮了,再加上夏珏还没换下连衣裙,头发又披着,闻骁看在眼里,有些恍惚。
不过只是很短暂的,他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我这边随时入住,也不用交押金,”没听到闻骁表态,夏珏进一步主动提议,“就这么说定了?”
定不定的……
闻骁重新看向他,问:“这样的条件,给我开四百,你就不觉得自己很吃亏?”
“这样算吃亏吗?”夏珏歪了歪头,笑着反问了一句,语气十分轻快,“那我喜欢吃亏。”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闻骁,里面有一种灼灼发亮的光。
闻骁和他对视,没有马上应声。
安静一会儿,夏珏向前一步,稍稍踮起脚,鼻尖几乎和闻骁碰在一起。这时闻骁浑身不自觉地绷紧,夏珏眨了一下眼,睫毛轻轻扫过闻骁的皮肤。
“别怂啊,”近距离下,没有别人,夏珏很轻很轻地把先前那个词说出了声,“难道你真的怕我……你?”
闻骁伸手把他隔开,皱眉,没有说话。
“生气了?”夏珏问。
闻骁淡淡道:“那就定了。”
夏珏立刻高兴地一笑,说:“那你再看看这里,想好怎么布置行李。”
说完他出去了。闻骁听见他似乎是把口罩拆了包装,在洗手间里洗,一边洗,一边哼一首很老的情歌,嗓音柔和,悠远地传过来。
闻骁站在房间里,自己四处看了看,看见蓝格子床单、枕套,看见书桌上的电脑,电脑屏幕边沿贴着某款游戏的贴纸,旁边有装满彩铅的笔筒,书,本子,以及一小盆多肉。
——就连外面照射进来的午后阳光,都像极了夏珏。
两天后,闻骁正式搬进夏珏家。
他的行李其实很少,这两天主要在和原来的那位房东周旋,尽可能多拿回一点钱。
当初说的就是短租,只租一个月,但按惯例要多交一个月的房租作为押金。现在闻骁到期退租,要求退回押金,房东不肯,而且说他未成年,签下的合同没用。
然后一会儿说是要算电器折损,一会儿又说床头有划痕、墙上有污点、水龙头旧了……五花八门的理由,总而言之就是三个字,要扣钱,不仅要扣,还要多给。
几番嘴皮子交战,闻骁终于忍无可忍,用力摔了一下箱子,有点想动手。
房东来劲了,惊动了隔壁,社区委员会来人了。
带头的一个阿姨看着泼辣,说话语气倒是挺好,就问闻骁,这边不租了,是不是准备要走。闻骁说租了别的房子。
房东听到不服了,说这社区就找不着比他这儿还好的。
闻骁还在气头上,对比夏珏的房子和这个凶宅一样的破地方,强压下心头想继续打人的冲动。
“看你的样子,是外地来的学生吧,”阿姨打量他们两人,单独把闻骁拉到一边,说道,“先冷静冷静,听阿姨讲两句:这社区里头的房东啊,多多少少都是有竞争关系的。但毕竟也是同村人,彼此也肯定认识、熟悉。你现在手头合同不管用,说不过人家,如果真租了别家的,就喊那家的房东来和这边商量,这样退押金还有希望。对了,你另外租了哪家的?知道房东叫什么吗?”
闻骁想了想,说出夏珏的名字。
阿姨没反应过来。
闻骁说:“就是那个……‘老夏头’的儿子。”
“哦!”阿姨一下拍了手,“小玉啊!”
闻骁迟疑地点点头。
阿姨问:“你是小玉朋友?怎么没听小凯提起来啊?”
“小凯”是谁。闻骁想来想去,这几天认识的,和夏珏相关,名字带“凯”的,也只有徐成凯了。难道这阿姨是徐成凯的亲戚?看年纪,不是母亲,就是姨妈。
他不清楚真相,含糊几句应付过去。阿姨就拍胸脯让他放心,到另一把去和那个耍无赖的房东商量了。
最终多亏了这位阿姨的口才,押金退了大概四分之三——这简直帮了闻骁一个大忙。
闻骁谢过她,觉得她是真的热心。其实回想起来,徐成凯那天对他的恶劣态度,多半也是出于担心夏珏。这一家人可能心地都不错,夏珏也说了,一直管徐成凯叫哥,再看夏珏说起死去父亲时的态度,估计和这家人比对亲生父亲都要亲很多。
闻骁想起自己和闻征明,不知道夏珏和父亲又是怎么一回事。
午饭过后,闻骁提着行李,来到夏珏家门口。
夏珏很快出来开门,浅色T恤、浅蓝的破洞牛仔裤、米色凉拖,前面的碎发有点乱了,脑后扎了个小马尾。
夏珏主动接闻骁的行李,给他倒水,热情,稍有些紧张,与其说是房东接房客,不如说像是主人在招待贵宾。
闻骁在餐桌边坐下。和之前一样,水还是有一丝丝甜味,这次他看清了,水面上漂着一点点十分细微的东西,透明的,发亮,像是很小的油脂碎片。
“……甜。”闻骁低声说了一句,他其实没想让夏珏听见。
可夏珏就是听见了,而且本来坐在一边,突然直接站了起来,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一下反应过度让两人都是一愣。
那个瞬间,夏珏过分的慌张暴露无遗。他太焦虑了,仿佛闻骁搬过来是一件多么隆重的事情。
闻骁发现了这一点,心里开始有一些想法。
夏珏解释道:“我习惯了,经常在水里放薄荷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马上给你重烧一壶。”
说着想来拿闻骁的纸杯,又不敢真从闻骁手里抢走。
闻骁心想:原来是薄荷糖。
他虚护着杯沿,避开夏珏,说:“不用。”
可夏珏依旧显得不安。他从一边的橱柜里拿出一大包东西,过来又补充道:“就是这种,我喜欢在夏天的时候泡水喝。”
闻骁望过去,发现就是最普通的圈状薄荷糖,很便宜,飞机上经常发的那种。他又喝了一口,觉得味道其实不错。
闻骁突然有一种想法,似乎夏珏也和这种薄荷糖一样,除了性向之外也只是和他一样的普通同龄人,相比之下,他对夏珏的防备可能有点过分了。
而且比起轻浮大胆的举止,夏珏的脸红、局促反而更真实。
闻骁忽然放下水杯。“哒”,很轻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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