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先生的猫
在对方低头签字的时候,他终于悄悄看了眼笑成的侧脸。
深刻的五官和唇线,在有些暗淡的光线里勾勒出一个明显的轮廓,冷锐,锋利,坚毅。
仿若高山巍峨,不可动摇。
又仿若大地厚重,亘古不变。
“好了。”
他听见对方说,语音没有一丝丝的波动。只有家属确认那一栏“成”字最后一个笔,勾破了一点纸,才流露出一丝丝的不稳。
下面就是等殡仪馆来交接。
笑成本来想就在这里等着,卫邵歌没答应,让他上去吃点东西,或者再睡一会,笑成也就没坚持。两人上楼回到之前那个房间,卫邵歌拉过床脚的折叠桌推上来,把饭盒打开摆上去,笑成自己取了筷子,速度不快不慢的吃起来。
吃了两口,他抬头问卫邵歌,“你吃了吗?”
“我不饿。”卫邵歌立刻摇头,“你赶快吃。”
笑成也就没客气。
吃晚饭他又躺了一会,就有人给卫邵歌打电话,说殡仪馆的到了。他就要叫醒笑成,但又犹豫了一下。这个他就能办,不如让对方多睡一会?
但是看到笑成即使睡着也蹙在一起的眉头,他就打消了之前的念头。
然后就是各种手续,直到笑康的遗体搬上殡仪馆的车子。本来家属不一定要跟着过去,笑成不放心,也上了车,车上位子不够,卫邵歌就没法陪着一起去。
他留在医院这边了结了最后几项手续,只剩下两张声明,还有自愿书要留给笑成签字。
那天事情发生得毫无征兆。
就在实验室里,笑康正和威廉姆斯讨论一个操作的细节,突然捂着胸口倒了下去。卫邵歌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们把笑康送到医院,笑康所在研究所的所长很快也赶到了,一边紧急治疗,一边和院长商量讨论专家会诊。
这时候情况还算稳定,他们都没有很担心。送笑康过来的研究员呆了一会也都散了。卫邵歌却没有跟着走。
结果没两个小时,笑康身体陡然衰竭,情况极其危险。舒雁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正好接到医院的病危通知,当时就晕了过去。
卫邵歌当即心里一沉,联系了笑成。笑成当天晚上就赶到了医院。
然而无数专家紧急抢救了四天。笑康还是没支撑住。
他想象不出这对笑成而言是怎样的打击。
医院里人来人往,仿若剪影,有的人带笑,大部分是面无表情和麻木,剩下的,都是刺目的痛苦。
生老病死。
他忽然感受到一种无可言喻的空茫。
不知道从何而起,也不知来自何方。
一个半小时,笑成赶了回来,签了了最后两个文件,事情也就到此为止,算是了结了。
舒雁现在状态不稳,笑成没在医院多呆,最后弄完之后就往家里赶。卫邵歌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跟上了。
笑成对他说让他回去休息,他这里能处理好,卫邵歌没说什么,只是从他手里接过了包,“走吧,我帮你提着。”
笑成忽然一偏头,吸了口气,快步走了出去。
笑康走了。
他父亲去世了。
他从没想过会发生这一切。
就是在得知笑康患病的时候,他即使忧心着急,也从来没真的想过会有这种可能。
明明是没变的。
一切都没变的。
为什么不一样了呢?
为什么?
他仰头看了眼天空。
生老病死。
人事有无常。
第58章
半个月之后,笑康后事料理完毕,骨灰葬在了b市某个国家陵园,级别很高,并且没有时限。但是这有什么用呢,斯人已去,空余凭吊之处。
这半个月,很多人笑康曾经的学生赶来帮忙,欧宝在接受封闭训练,却还是冒着被记大过的风险抽出一个下午飞回来,呆了两个小时,又匆匆飞了回去。他没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走的时候用力抱了笑成一下。
舒雁也接到许多电话,都是笑康的同事朋友,关切慰问,主动提供帮助。连续半个月的时间,每天不到六点,笑成和舒雁就自动醒来,开始处理各种事,发布讣告,联系丧葬公司,租用场地,安排葬礼流程,还有最难捱的,给笑康生前的至交好友通知消息。
这些繁繁碌碌,并不是必要却又不得不做的事,大概真正的意义是在帮生者冲淡心中的悲伤。笑成知道母亲打击很大,她留学时认识笑康,志趣相投,心灵相契,很快热恋,结婚,然后有了笑成。她一辈子平稳坦荡,几乎没经历过什么风波。笑康刚刚去世那两天,她几乎精神崩溃。
所以笑成必须坚强。
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必须要担起责任,而不是沉湎于悲痛。
他要照顾好母亲,这样笑康也才会放心。
那天他和舒雁整理笑康生前照片,想找出一张最精神在葬礼当天用,结果一翻开相册,舒雁瞬间就落下眼泪。
相册里第一张就是他们结婚时的照片。
笑成长长呼出一口气。
忽然想起起笑康曾说过的话,“藏着掖着干什么?我又不是没经历过你这个年纪,当年我和你妈……”
“妈,”他克制住自己的声音,挪开了舒雁的手掌,把前面几页翻了过去,“这些照片,等以后时间久了,再回头来看吧。”爸没走,他一直在我们身边。
而这一句,他却没法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这句安慰,安慰不了舒雁,也安慰不了自己。
笑成静止的动作重新动起来,把一件外头放进了行李箱。收着收着,他忽然烦躁起来,把剩下几件摔进去,转身出去,走到主卧门口——
舒雁睡着了,门却是开着的。
笑成本想开口,跟舒雁说让自己再留一段时间,突然鼻子一酸,说不出话了。
从前笑康不在家的时候,舒雁从来都不会关上屋子里大门之外的任何一扇门,就是为了在笑康开门的时候第一时间听到对方回来的声音。这些年来,就算两人吵架到扔下话要离婚,也从来没变过。
笑成忽然扬了扬头,悄然走回去了。
他坐在床边,双手撑在膝盖上,忽然把脸埋进了掌心里。
如果不是舒雁执意要求,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现在赶回学校。但是不论他怎么说,舒雁都不同意。
让他必须回去,继续他的学业。
从小到大,他母亲是典型的江南大家闺秀,又接受过高级教育,温柔如水,却极有主见。
她总是支持笑成,而这一次,笑成拗不过他。
笑成捂着脸坐了一会,手机震动起来。
他抹了抹脸,让自己情绪稳定下来,才拿起电话——是卫邵歌。
这半个月来,卫邵歌每天很早就赶过来,帮着他处理各种琐碎的事物。这段时间各种事情纷杂沓来,他们几乎没说过几句话。只是眼神上的交流。
笑康突然离世,研究项目也不得不中断,搁置下来,原本实验室调来的研究员也都回到各自岗位。按道理卫邵歌也应该要回s大,但他却没有,几乎是寸步不离陪着笑成。
他也买了明天的机票,和笑成一起回去s市。
笑成接起电话,卫邵歌说他现在要过来,问他有没有吃饭,他带点吃的过来。笑成这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他和舒雁都一口没吃过。
卫邵歌很快就到了,手里提着挺大一个袋子。门一打开,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笑成的神色,才走进去,熟门熟路把吃的放在餐桌上,又从厨房取了碗筷盘子,把他带的水饺放进去。在这个过程中,笑成就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
卫邵歌弄好,问他,“阿姨呢?”
“在睡觉,妈她好几天没好好睡了。”笑成按了下额头,突然被人轻轻推了一下,然后按在椅子上。
“那你先吃吧,等阿姨醒了,我再去买点。”
笑成也就提起筷子。
卫邵歌做在对面看他吃,过一会站起身端了杯水过来,放在他左手边。
笑成自然而然的端起来喝了一口。
这么些天下来,他几乎都习惯了。
对方的帮助,照顾,扶持,体贴。
还有,肢体上的触碰。
“我不就是早上没过来,你就能忘记吃饭?”卫邵歌微微皱眉,“也太不让人放心了。”
笑成看了他一眼,简短的“嗯”了一声。
卫邵歌看了他半天,又笑笑,“没事儿。”他低声说,“有我呢。”
笑成吃了几个饺子,抬起头,“我知道。”他平淡的说。
傍晚的时候,舒雁醒了,卫邵歌马上出去买饭,笑成等舒雁换了衣服下来,忍不住又开口,“妈,我再呆一周吧。”
舒雁摇了摇头。
笑成进去厨房给舒雁泡了杯咖啡,他父母都有这个习惯——醒来喝杯咖啡提神。
这半个月下来,舒雁和卫邵歌已经很熟了,舒雁本来对卫邵歌感觉就很好,加上卫邵歌这段时间忙前忙后,舒雁也很感谢。
笑康走之后,舒雁几乎都不怎么开口,和笑成也很少说话。但卫邵歌毕竟是客人,还帮了很多的忙。笑成出来的时候,卫邵歌正和舒雁坐在沙发上说话,他妈难得表情生动了一些,稍微带了点笑。
卫邵歌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帮忙把吃的从盒子里摆出来。他还多买了两样甜点。笑成有点诧异的多看了对方一眼,他不知道卫邵歌是怎么知道他妈的喜好。他走过去坐在舒雁身边,把咖啡递过去。
舒雁接过来喝了一口,卫邵歌刚好弯腰把盒子摆好,又把筷子放在她面前。舒雁忍不住道,“就像多了个儿子似的。”
卫邵歌笑了笑。
笑成目光一动,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
他陪舒雁吃了东西,又说了一会话,舒雁就有些累了。她最近精神都不大好,却常常失眠,如果能犯困倒是好事。
舒雁上楼休息了,客厅里一下子就剩下他和卫邵歌两个。他正要说什么,手机一响,是s市那边打过来,有事情要请示他。就走到书房接了,说了一会才挂。
他这段时间几乎没功夫管那些生意,积压了不少事情,也是不得不回去亲自处理。他踢了踢鼻梁,有点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