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战靖
错过了原订的复兴号,孙孟吉没让明子乔浪费时间到老庙附近的站牌等公车去火车站,跟师傅借了摩托车,他亲自骑车载著小师弟去赶火车。可是这个地方车站算小站,只比招呼站的地位高些而已,晚间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只剩区间车停靠,明子乔只得先买票坐到彰化总站,再转其他车种或是公车、野鸡车、计程车回家。
从围篱的漏洞钻进站,孙孟吉陪小师弟站在月台上边吸著冰凉的菁茶,边看著身旁垂低双眼凝视手机萤幕,大拇指正飞快输入英文的明子乔,有些出神的盯住那张闷闷不乐的清秀脸庞,眼珠转都不转。
想到小师弟下午平白无故被冤枉的过程,孙孟吉清楚挨了巴掌又受了冷语的明子乔现在心里肯定还是委屈难受的,可是能怎麽办呢,他的个性大喇喇又粗糙,没姊妹也没交过女朋友,连好好安慰人都不知从何安慰起,精致的小师弟别说样貌,就连个性都像文静端庄的女孩子,搞得孙孟吉除了搔头,就是抓腮,想不出该怎麽画唬烂,才能让小师弟舒眉宽心。
将讯息发出的大男孩抬起视线,翘起唇角对著三师兄轻轻摇头,「我相信真的是杰哥看见顺手收了,只是放错袋子,引起误会。毕竟我跟阿盛哥就睡两隔壁,错了也是正常,阿孟哥也别再多想了,事情澄清了也就好了,我……我不介意的。」
他很想挤出一抹笑配合最後一句,可是做不到。
阿盛的刮胡刀失窃事件,在四师兄发现东西就在明子乔旅行袋里之时眼看就要不可收拾,还好有阿孟扬言要请师傅报警调查的强力介入,最後由五师兄王英杰出面顶罪,这才化解了明子乔的危机。
五师兄王英杰是个内向沉默的独行侠,平时也没看见他跟谁走得最近,会冲出来抓住要去请师傅过来的阿孟哥主动担下一切,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你真的不要你家里的人去彰化站接你吗?」看见明子乔将手机放进牛仔裤的後袋里,孙孟吉抬起左腕又瞄一回表,「你到彰化可能会超过十一点半,再自己转车等车的话,太晚了……」
你看起来这麽文弱可欺,我担心会出事啊,孙孟吉不想乌鸦嘴,可是他的未竟之言透过在明子乔周身溜圈的眼神,将意思传达给并不迟钝的小师弟。
「阿孟哥,不会的,我的手机有卫星定位,有事我会报警。」虽然没有真正执行过,从小到大双父跟哥哥们倒是常常提问他。到了台湾,爹地更是在电话里三不五时的再三确认过他懂得怎样在这个国家利用这个功能自保。
「那个有用吗?」要是遇到心狠手辣的,等警察来救你的那段空档都足够让你死十次了,孙孟吉清了清喉咙,仍旧没将忧虑讲出口。
「很晚了,阿孟哥先回去睡了吧,我自己等就行。」明子乔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心灰意懒的他现在正对自己自暴自弃,心想人在落衰的时候总是接二连三的倒楣,今晚要是真遇到了扒手窃财或强盗剪径,他也不觉意外。
「还没十点睡什麽睡?又不是没睡过。」孙孟吉切了声,他是很想去揉明子乔的头啦,不过又怕明子乔不喜欢被当成小孩子对待,最後想想还是算了,继续站在月台上陪明子乔等车。
台湾的铁路系统,几分钟半小时的误点算是家常便饭,西部干线的区间车更是如此。当孙孟吉望著载有小师弟的尾截车厢的尾巴小红灯,跳下月台踩过铁轨快步走出火车站的时候,这时已是夜里接近十点二十分,所以,当途中还交会列车两次的区间车缓缓开进彰化站,时间都星期一的凌晨了。
「明子乔,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区间车还没抵达彰化县境,明瑞的电话就来了,口气冷硬不耐,彷佛下一秒即将随之而来的,就是破口大骂。
「……快、快到了。」明子乔将对折又对折,擦得八分湿的面纸扔进前方椅背的垃圾袋里,他已经藉著外套的掩护,默默哭掉两包十抽装的袖珍面纸了。
「快到了是到哪里?」明瑞听见电联车特有的车门开启声响,知道就算再过半小时,人也还赶不回离火车站有三四十分钟车程的家里,「不是还在火车上吗?你所谓的快到了,是以小时还是以天算的?!」
自明子乔找去叶师傅工作的地点外宿,就一次比一次还要晚归,没见人进门也怕人出事,不敢迳自先入睡的明瑞,也只能跟著一次比一次还要迟眠。像今晚,竟然十二点多了还在火车上,明瑞积累多时的火气再也压不住,这回他可是再也不想忍了!
「……我说过了,不需要你等门,你别管我几点到家,反正,我一定会回去,明天也一定会去上课。」好强的明子乔不想让明瑞听出他现在的情绪,可黏糊糊的甕鼻声,出卖了他。
「我问你到哪了,你在答什麽?」罗哩吧嗦该回不回的,这个大麻烦是感冒还是哭了?放不下心的明瑞推开椅子离开书桌,出了房间大步朝楼下走。
「不知道。」行经乡下,车窗外头一片黑漆漆的,刚刚又没有留意下一站的广播,明子乔是真的不知道火车走到哪了。
「那你坐到哪?」西部干线分山线海线,明瑞将手机夹在耳朵跟右肩之间取下衣帽架上的风衣穿上後,拿了挂在门边吊钩上的机车钥匙,打开大门去汲凉鞋。
「……彰化。」
「彰化?」哇靠不是吧,明瑞听见这站别,火气蹭蹭蹭又高了三级!
「为什麽只坐到彰化?!」
「……没有其、其他车了,只剩……电联车。」明瑞的火气穿空而来,烫得明子乔身子一缩,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顿时都站了起来,无声的跟这个世界极力控诉大侄子生起气来有多可怕。
「你到底在搞什麽鬼?不是说六点二十二的复兴号吗?」草,从家里骑机车到彰化再快也要一小时,明瑞脱掉凉鞋回屋里,打算去敲二叔的房门,跟他借他新买不久的小老婆。
明子乔沉默了,他很想将下午受到的委屈跟身为亲人的明瑞倾诉,又不想让身为对头的明瑞逮到机会嘲笑他,一口气哽在喉咙想吐不吐的,最後化成一声失控的哽咽,窜进手机的收话端里。
「你干嘛?」明子乔是在澳洲出生的,从还是小婴儿开始,明瑞就很熟悉他的各种哭声,「谁惹你哭了?」
明子乔闭紧嘴慌张的摇头,浑然忘却明瑞跟他只是通话,根本看不到。
「你到站就坐在站里的大厅等我,我开车去接你,不准乱跑,听到没?!」妈的妈的妈的,明子乔逢哭眼必肿,想到他肿著红红的兔子眼坐在外头给人看笑话,明瑞就忍不住飙脏话!
(9鲜币)056[侄攻叔受,年上]宵夜
056
已经很晚了,你还要出门来接我,这样一来一回肯定要搞到半夜两三点,明天怎麽有精神上完整天课,再到武馆练上一晚武?
正想对明瑞说不用他来接,他自己拦车回去就好,明瑞接下来的话,让明子乔的嘴巴再次闭紧,无话可驳。
「我不知道你怎麽隐瞒爷爷他们的,刚刚十一点多的时候,大爷爷打电话给我,只为了确定你是否真如你跟他报备的已经到家。」
明瑞的嗓门虽是压得极低,不善的语气,仍让明子乔听得汗毛直竖。
「我知道你的心病,所以我试著尊重你,不干扰你的决定,让你学习自立。可是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是怎麽回报我的?他妈的,你还真是敢啊,竟然三更半夜了,人还在火车上混,你到底是故意陷害我,还是真没长脑子?!」
明瑞的声音不大,却有A扣(回音),他惯穿的蓝白拖一下一下啪啦啪啦踩在阶梯上的足音也很清晰,明子乔的眼前好像都能看见图家阴暗的楼梯间框著一个高大的身影,每走一步,踏过的地方就冒起缕缕白烟。
「叔,车能借我去接明子乔吗?他错过了原本要坐的车班,只坐到彰化站。」几下敲门声响过没多久,明瑞就朝来开门的图家二叔开门见山的借车,「都已经十二点多了,那个站他又没去过,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再转车回来。」
明瑞问话时没有遮起手机,所以明子乔也听见图家二叔慷慨的答应了。
「在你接到我的电话之前,你尽量找人多的地方坐著等,不认识的跟你搭讪你都不要理,把包包搂在胸前,要警觉一点,别睡著了。」
也许是气得不轻,也可能是正在走路的缘故,明瑞的话说得有那麽一点儿喘,「我要开车,所以先挂电话,到站外我再打给你。」
「好……」不等明子乔回应,明瑞就将通话给掐断了。
明子乔吸了吸鼻子,将手机按在胸前,从下午就一直刮风下雪的内心因为这通来电,总算风偃雪霁,委屈的鼻涕跟汹涌的眼泪,也不再前仆後继的直想往外淌了。
虽然这个要来接他的[坏人]态度很差劲,口气很恶劣,来接他大概也是出自要对父亲们负责的责任感,不完全是因为关心他;可就那麽一丁点隐在责骂之後的要紧,就能让明子乔无边无际的伤心自怜,有了停损点。
直到车子在终点站的月台靠站停下,车上的乘客几乎都鱼贯出了车厢,明子乔这才缓缓站起将手机放进口袋,垂著头单肩背起背包,跟著列车长的脚後跟最後一个下车。
「我到了,你从大门出来,我暂停在右前方二三十公尺这里。」无论快速道路还是省道,明瑞一路都开在时速八十以上,心里早做了可能会收到好几张省道测速照相开出来的超速罚单的准备,「二叔的车子颜色跟车牌,你认不认得?」
「……认得。」明子乔不清楚彰化火车站跟家里的距离远近以及行车路线,只知道明瑞让他等他的这大半个钟头,已经害他防不胜防的被热情迎客的母蚊子们亲肿了好几包。
车前车後的小黄司机们探出头朝他扔过来的视线,让明瑞如坐针毡,他知道自己占了计程车的排班位置,可是夜色已深,半点事都不能有的小祖宗曝露在室外的时间自然是越短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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