鹌鹑 第100章

作者:它似蜜 标签: 近代现代

杨剪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蹲在他身畔,表示洗耳恭听,“说吧。”

李白吸了口气,可以说吗?刚才他又做了莫名其妙的事,可杨剪还是要听,在等他说。是准备听完之后更准确地骂他吗。他慢慢道:“我对我认识的人,都会有一个定义,讨厌的,不是很讨厌的,讨不讨厌都和我没关系的,还有朋友,还有……”两手垂落了,指尖触到土地的湿凉,“我们两个……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找答案,我问了和尚、拉琴的瞎子、卖肉的模特儿、佛祖!但不行,就是不行,他们谁都不会明白的,但是你明白,只有你懂。”

说这话时绿化带外的路面传来哭声,杨剪转脸看了看,于是李白也追着他看,是个背书包的小女孩,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被母亲硬生生提溜起半边肩膀,正在路灯下嚎啕。

杨剪看回李白脸上,道:“我不懂。”

李白愣了愣,“就是,我不能把你定义成朋友,想到你是我的朋友我就难受得要死,那种感觉就像,彻底离开了你,一样,”他的手指抠入泥土,指甲缝里莫名有种辛辣,仿佛抠开了自己的疤,他吐词越来越慢了,声音也越来越小,“但是,我干了不能挽回的事,过去那样,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杨剪也放轻了声音,重复他的话。

“我这几年一直在后悔,有时候我梦见你死了,醒来就觉得是真的,但我搞不清楚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李白弓起了背,额头抵上双膝,想把自己缩得更小,“后来找到你了,我不知道怎么,变得更害怕,看到你我就在想自己变好了吗,有没有稍微正常一点,现在看,好像失败了。”

“确实失败了,”杨剪说,“我也一样。”

“你失败了?什么?”

杨剪答非所问:“所以你准备怎么办?如果你觉得见面这么可怕,以后不见就行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白差点跳起来,“我的意思是我不能再离开你了!以后,你也不用管我,往前走就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就给我留条路,别赶我走,我想对你好,不想没机会……让我能追在后面能看到你就够了。”

“现在看不到吗?”杨剪笑出了声,“你不是总能找到我,出现在我想不到的地方。”

“你对我好的时候总是让我觉得很危险,更危险了,我的感觉是这样,我告诉你了,”李白却仿佛没听见,继续自顾自道,“所以你不要对我好……但也别离开我。”

“你是这样想的?”

李白不说话,只是睁大那双眼睛,呆呆的,水蒙蒙的。

好比一种近乎绝望的等待。

“我也告诉你,”杨剪专心和他对视,“自相矛盾的事,我做不到,也不想做。”

“我不是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也不会做奇怪的事……我就是很想你,很简单,我想你!”

他拼命吞下哽咽:“你理一理我,抱一抱我,亲亲我,不用干别的,我就会特别开心了!我不会再逃跑……”

“真的?”杨剪问。

他攥住李白左手正在发抖的腕子,把那新疤举到两人耳侧,他又靠近李白,距离不到一个拳头,“那这是不是奇怪的事。”

李白想挣脱,但无济于事,“……我不怕这种。”

杨剪挨在他耳边,“别骗我啊。”

李白却全身都开始颤,蓦地哭了出来:“因为你抽烟了!”

“是,我抽烟了,”杨剪的目光冷冷地垂落,看着他身后那丛积灰的圆叶,“我抽烟也可以被你当作烫自己的理由。”

“你说要陪我戒烟……”

“可是你人在哪儿呢?”

他把另一只手腕也攥住了,压住李白的肩膀,压住他不争气的哆嗦,这几乎就像是拥抱,他还继续说着:“让我走,又怪我没陪你,你可真是言而无信啊。”

“……今天是,十月五号。”李白却还在往冬青里退。

“是的,”杨剪把他固定住,不能再往里了,接着用力把他的右手抓到面前,按亮他的表盘,“二零一二年十月五号晚十点二十六分。”

“你和他们,看球,吃饭,喝酒,我以为你忘了。”

“你希望我忘掉吗?”

“不希望,忘掉的话,就不是你了,不要那样,我不要那样……”李白的泪水沾湿了杨剪肩头,他又哭又笑的,呼吸狂乱而滚热,“我希望我病得更重一点,我想早点死掉,是罪有应得!你可能会心疼我,狠狠地爱我一遍,再继续恨我,更恨我。”

“太自私了吧?”杨剪掐他的指尖。

“自私……”是啊,李白笑了,他竟然很喜欢这个词,他越过杨剪的肩膀去看那令人晕眩的明亮街道,幽幽地说,“我还能更自私一点,杨老师,方医生喜欢你,你心里很清楚吧?这几天你们经常待在一起,是吗?和他分开吧,别让他喜欢你,更别去喜欢他。”

杨剪被气得发笑,他认为自己可以一走了之了,事实证明,很多道理跟李白是说不通的,就不该心怀侥幸,他们只要待在一起,就是在浪费彼此的情绪和时间。

但也就在此时,身后响起尖叫,他意识到那是哭声演变的,回过头看,还是那个女孩,她的书包已经不在肩上了,她被母亲揪着辫子几乎双脚悬空,两个大耳光扇了过去,扇出她濒死般尖锐的叫声。

随后女孩就被打翻在地上。

杨剪又想起昨夜楼上的闹剧,父母生气,孩子挨打,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天经地义吗?

不过这是在大路上,已经有热心的正义人士围了过去,有好言相劝的,也有大喝不满的。

李白却是反常极了,不知何时止住了抽噎,也不再流泪,只是两手冰凉,在杨剪手中隐隐发抖,引得全身都是寒颤,好像有根线在一收一放地提着他,堵住他的呼吸,用夹子打开他的眼皮。

“救她,救救她。”他推动杨剪的肩膀,又好像想要自己站起来。

接着被杨剪按了回去,单膝跪地,杨剪卡着他的两条腿,甚至一手抱住了他的腰。

另一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再看了。

“救她有两种结果,”杨剪低低地说,“一是帮她把她妈打死,二是让她休息一会儿,回去挨更狠的打。”

李白说不出话来,在他怀里不住地摇头,蹭湿了他的手心,也蹭得发丝被静电带起,附在他的颈侧、腮边,看起来像某种小动物凌乱的毛发。

他们都看得出来,那女人毫不犹豫的模样绝不是第一次动手了。

“你觉得哪一种好?”杨剪这样问。

女孩已经被扶了起来,有人给她擦泪,有人摸她的头,可她哭得愈加悲惨。

“你觉得家长会改吗?”杨剪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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