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叽叽女孩
乔万仞的目的要么是钱,要么就是顾葭,毕竟钱是实打实的好东西,他们的确缺钱,而后者则是乔万仞的私心所向。
陆玉山思索着,沉默着,似乎将乔万仞看透了去,而对方根本不怕被看透,和土匪没有两样的,就差没有明明白白的告诉陆玉山‘我就是抢钱来的’了。
“这样吧,乔帅所托,陆某若是试也不试一下,那才是不给面子,不如这样,我听闻乔家有祖传一副山水画,正是我要找的那一副,可惜总也无缘得见,不如乔帅帮帮忙?”陆玉山打死不做亏本的买卖,说道。
乔万仞却是挑眉,说:“陆老板找我要这传说中的玩意儿,我又找谁要去呢?这真是为难我呀。”
陆玉山:“乔帅,咱们明人不说暗语,我知道你见过十二山水图,昨夜在乔公馆聊起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给我看看你们家的图,我就给你造一批和这个步、枪一模一样的东西来,六千只够不够?乔帅,这可是一个师都难得的量啊……”他语气笃定,好像已然拥有了六千只精良步、枪来跟乔万仞做交易,并且丝毫不怀疑这位乔帅能够拒绝这样的交易。本身就不是什么正规军,还常年靠挖土里宝贝吃饭,如今无论是当真想要打日本人还是想要打自己人,武力都是通往权力宝座必不可少的伙伴!
“乔帅既是小葭的舅舅,那也就是我的舅舅了,六千只换一张对乔帅而言应该没什么用的画……”不管乔万仞打算先答应再反悔,还是答应了后真的给他找来了那副《十二山水图》,陆玉山都在这场暗较中赢了,因为时间才是陆玉山最需要的东西,只要给他时间离开京城,那么和乔帅的交易还要不要继续,那也是他说了算。
陆玉山对自己‘只身’在京城的危险性有足够的认知,从一开始在天津卫的几次王家的截杀,到现在半路杀出的乔万仞,他都没有放在眼里,若是他孤身一人,所有的威胁其实都不是威胁,仅仅是他杀、戮游戏的又一名牺牲品罢了。
可他如今并非孤身一人,他有了顾葭。
顾三少爷是住进他心房里的‘温室的花朵’,是刚从别人肥沃的土里连抢带砍的挖过来自己种下,还那样的营养不良、不禁风雨,成日只愿意吸收自己乐意吸收的真相,释放满到溢出的善意,企图给这污浊的空气吐出几个包含正义与公平的泡泡,然后开开心心的继续活在童话世界里。
他不可以采取极端手段一走了之——他的小葭还在这里。
不可以干脆宰了这个抢钱抢到他头上的乔土匪——他的小葭会不高兴。
他的身上还穿着顾葭给他买的新衣裳,心口的口袋里还装着顾葭与他的合照,他们刚刚还亲热了一番,他们的未来才刚刚开始,他们禁不住多少波折,无论是周遭的恶狼还是他最初接近顾葭的目的,都不大方便明明白白的呈给顾葭看。
所以又怎能随随便便的因为一两颗老鼠屎,就让他不能在小葭面前维持美好与体面呢?
陆玉山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抬了抬顾葭给他挑的斯文眼镜,随后伸出手去,在乔万仞已然‘投降’的态度中,声音沉稳冷静,薄唇轻启:“合作愉快。”
话音落,乔万仞的手才好似终于被主人下定决心,操控着与陆玉山相握,其眼神极富深意,缓缓地说:“好,合作愉快。”
第158章 158
曾经的荣茂通讯社内一派忙碌景象, 空气里弥漫着酸臭的味道与烟雾,好似黑云压城一般占据了通讯社上空一半的位置。副社长唐茗正抽着烟, 眯着一双丹凤眼透过银边眼镜看手下送上来的文件。
他身上穿着四天未洗的灰色衬衫,腿上是穿了一个月没脱下来过的黑色长裤,手边的烟头被他抽得见了底, 便顺手丢进桌上装了水的小水缸里泡着。
当唐茗看完这一份新闻稿后, 他吐出一口浊气, 好似肺里的烟才迟迟从身体里涌出,他抹了一把自己油腻得根根分明的头发, 然后敲了敲桌上的按铃, 顿时整个通讯社里所有员工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他。
唐茗生得模样不错,只是太过不修边幅, 胡子拉碴, 以至于不过二十九岁的年纪, 便看上去像是四十多岁的老学究。
不过形象对唐茗而言不值一文,在这样的大争之世,他可没时间将功夫都花在打扮上,他需要信息,需要结交同行,需要防范各路牛鬼蛇神, 需要维持通讯社的正常运营,需要同各大商人保持友好, 偶尔需要谨言慎行, 偶尔又需要一鸣惊人, 他太忙了,因此脾气更懒得收敛,直接将手中的稿子丢出去,数张信纸立即犹如天女散花飞得到处都是:“这都是写得什么东西?!我若是买这样的报纸看那真是瞎了我的狗眼!”
“张众呢?!给我过来!你看看你写的到底哪里将大老板给我们的信息整合完整了?!东一片西一片,就算给我一百万让我看,我都读不下去!还和我说是留洋回来的,你就是这样浪费你家钱的?!还不如把你留洋的学费捐给街头专说‘艳鬼二三事’的老跛脚,资助他全年无休的把故事讲完!”
“拿回去重改!大老板说了,今天若是不能印出来,咱们的投资也就泡汤了!你们要是觉得就这样算了,消极怠工,那不如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我还少发一个人的工钱!就算到时候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一个人也做得比你们所有人都好!”
唐茗恶毒的话从嘴里说出,眉飞色舞的样子被站在门口的一个年轻公子瞧见,他立马又变了脸色,露出个疑惑但与之前大相径庭的和平态度走到双开门大开的走廊上去,问眼前模样着实标致的男人说:“你是谁?这里是荣茂通讯社的地址,先生你是不是走错地儿了?下楼后再往前走一百米,看见有个白色的石膏雕像的地方,那才是金家少爷办的诗社。”
此前也有人走错路,喝醉了的公子哥们搂着小姐们就要进来作诗。
顾葭在脑海里想过唐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光听名字,就幻想着一个穿着长袍的严肃学者,和他的好友杜明君或许差不多,可谁知道竟是这样一个邋邋遢遢,恃才傲物的人物。
顾葭不着痕迹的愣了一秒,倒是意外地没有对此人产生恶感,反而很是好奇,他还从未结交过这等有趣的人呢。
“是唐先生吗?我不是来找金少爷的,就是来找你的。”顾三少爷温柔的笑着,他的微笑里明明白白盛着友善,任谁也无法抗拒这样的示好。
可唐茗除了满脑子疑问,根本没有要主动接近顾葭的意思,表情也露出匪夷所思的古怪警惕,说:“那就奇了怪了,谁人介绍你来的?不过是谁都无所谓了,我们现在忙的很,先生不如晚些时候再来?”
顾葭看了一眼社内的确忙忙碌碌的众人,对唐茗说:“唐先生不要这样抗拒嘛,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年兽,也不打搅你工作,就因为陆老板说我挖掘的新闻都交给贵社了,所以想着过来看看进度,顺便认识一下能够让陆先生刮目相看,投一笔巨款来扭转乾坤的唐先生是何等的雄姿呢。”
唐茗耳朵里只听见了‘陆老板’三个字,就立马态度为之一变,笑得好像亲见皇帝的小太监,搓了搓手,一见如故般拍着顾葭的肩膀,说:“哎呀!既然是陆老板介绍来的,怎么不早说,害我如此怠慢,真是不知道如何挽救我的形象了!”唐社长一副无颜见人的样子,好像顾葭只要露出一点不高兴,就要自掘坟墓然后躺进去谢罪。
顾葭见这人反差如此之大,也不怯场,和唐社长一块儿亲亲热热的进了社长办公室去,眼瞧着唐茗手忙脚乱地将办公室收拾出一个干净角落,站在一旁劝道:“不必如此客气的,本身我也还有朋友在楼下等我,我就是上来随便看看,谁知道就看见唐社长方才发火的样子了,是哪里不顺利吗?”
唐茗拍了拍沙发,示意顾葭坐在自己旁边,又让外头的剪了锅盖头的小职员送来了两杯清茶,两眼泪汪汪的就开始哭,好像蒙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那是六月飞雪都不足以道明:“呜呜……真是让您见笑了,我唐茗也是没有办法啊,这京城那么多家报社,混口饭吃不容易,往年咱们通讯社还有海、关总长的小姨子在这里挂名,算是咱们一个撑腰的法宝,如今也不灵验了,再不得到陆老板这笔款子救急,明天咱们全社老老少少都要卖身去……”
顾葭连忙拍了拍唐茗的肩膀,唐茗顺势干脆趴在顾葭腿上哭穷起来:“您是不知道,本身京城和天津就挨得近,天津有好些大报社和其他京城的报社也组成了同气连枝的同盟,我们要想单干那是绝不可能,所以正想法子拉拢陆老板,先生您既是和陆老板是朋友,不如告诉我们他喜欢什么样的风格?要写到什么地步?写这篇报道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为了弄垮贵人杰和吴家还是……”
顾葭见唐茗鼻涕都流出来了,一时鸡皮疙瘩都抑制不住的往外冒,连忙从口袋里抽出绢帕递给唐茗,然后悄悄地推开唐茗,安抚道:“好啦好啦,唐先生莫急,首先直接叫我小顾就好了,顾某还当不得‘您’这个字;其次我也只是和陆老板认识而已,哪里知道他的心思,不过我想他或许只是希望您如实报道救好,不偏不倚,只求真相。”
唐茗却摇头,好像顾葭多不够意思一般:“顾兄,你这样搪塞我,真是把我当一般朋友了,我是对你一见如故,想要和你长久的交往下去。”
“我也想要和唐先生永远好下去呀,我最是仰慕像唐先生这样有才气的人物了。”顾葭有点明白唐茗是什么意思了,这是知道自己和陆玉山的关系好,知道所以想要曲线救国,让自己替他再陆玉山面前美言几句的意思,“我观唐先生方才的做派,认真至极,想必只要继续这样下去,陆老板就没有道理出尔反尔不是吗?”
唐茗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对自己‘撒泼’招数抵挡得进退有度的人,说话漂亮、模样漂亮,眼里都是诚恳,丝毫没有哄骗的嫌疑,对比自己的市侩,唐茗还真是感到了一丝羞耻。
可这是唐社长的生存之道,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要他改,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了。只得继续赖皮下去。
唐茗创建这个荣茂通讯社不容易,他从十六岁起开始从小作坊做起,做到现在这么大的规模,其间艰辛困苦无法概述。起初为了钱,如今是为了国,他希望自己的声音继续被所有人听到,继续给有学之士,爱国文人提供发表言论的舞台,就算让他把自己的荣茂通讯社并入天津的目击者报社之下也可以,只要让他继续管理这里,他认为所有的付出都不值一提。
说来也是十分有趣的,唐茗当年做的报纸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各种明星八卦和军、阀后院,胡编乱造各种吸眼球的内容,只要赚钱就什么都敢写。
为此他吃过不少牢狱之灾,然只要花钱,他又很快被放出来,可见这个世道还是金钱当道。当时他花钱出去了,牢友却没能出去,因为大骂某军、阀误国,并且死活不悔改,刚硬的表示‘只要老子出去,写不死你老子就是小妇养的!’,因此被留在了里面。
唐茗和这样激进的爱国分子打过不少交道,起初很以为这些人都疯了,不知道在为何而奋斗,如今的大争之世纵然兵荒马乱,也是充满机遇的时代啊,多花点心思养活自己不好吗?
那位牢友和唐茗关在一个牢房,致力于感化唐茗,知道唐茗开了报社却在卖些乱七八糟的艳文,实在痛心疾首,蓬头垢面之下眼睛贼亮,抓着唐茗的手就说【朋友,你每天赚着那些钱,真的开心吗?】
唐茗当然说‘开心’,总比饭都吃不饱强。
【非也,你不是真的开心,每个人活着,也并非都是追逐身外之物的,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苗子,你年轻,有魄力,没有上过学却办了报社,你聪明,有手段,你这样的人比我更适合拯救这个世界。】
唐茗觉得这人真的是疯了,还拯救世界,他去拯救世界,谁来拯救他呢?他但凡有一点儿要冒头与军、阀,外国人对着干的意思,头一个把他按回去的说不定是谁呢。
后来唐茗被放出来后继续干着自己的旧业,在业界一片鄙夷中赚着快钱,心中毫无感触,却谁知得知了牢友被枪毙的消息,同行的报纸纷纷报道牢友死前的一番话,说得振聋发聩,说着家国领土与国人尊严,说着租界的纸醉金迷与平民的流亡饿死,说死了一个他,还会有千千万万个他站起来,所以他开心痛快!
唐茗是个有才气的人,真真正正老天爷赏饭吃的人,他自学了几年便文采斐然,一朝读了牢友的临终感言,突然醍醐灌顶,发觉有些事情,比他想的值得去做,不然真是白瞎他为牢友掉的眼泪。
自那时起,唐茗改变了报社的内容方向,吸纳了无数和他一样有着共同理想的人,企图唤醒像他曾经那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都站起来,认清这片土地被分裂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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