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原逐鹿
少年的声音清越,还带着颤抖和乞求。徐涛摸了摸他的头:“你以为我是因为课题不能继续才辞职的?我其实早就有退休的打算了,等过一阵子,我就去养孙子哈哈哈!”
“不过你当时差点烧了实验室,我事后还气了好一阵子。心想着你小子什么来找我,结果半年还没等来,脾气还真是倔……还有个课题,我就全交给你了。”徐涛握住对方的手,信任道,“我相信你一定会做的比我更好!”
青梅酒度数不高,但后劲十足。周自横双颊泛起粉红,话语里还带着几分不真切:“老师……我……我会的……”
天色渐黑,气温骤降,徐涛上了年纪,膝盖受不了,拿了个热水袋放在腿上。
两人总算解开了心结,不,应该说是周自横单方面解开了心结。
“对,周教授还给我打过电话。”徐涛口中的周教授显然就是周琮。
但周自横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我爸他……说了什么?”
“问了当时的实验室事故,还说哪天有时间一定登门道歉,叫我不要和你计较。”
周自横眼睛酸涩,原来周琮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做了这么多吗?心脏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充满了一般,鼓鼓的,热气在胸膛内散开。
“你不知道?”徐涛接下来的话让周自横的惊讶程度更上了一层,“外面那孩子是你同学吧!这半月找我两三趟了,你也不知道?”
周自横愣住,随后顺着老教授的手指移去视线——
冬夜里,季慵高瘦的身影被笼罩在一片月色里,隐隐约约。
第41章
周自横这表情, 徐涛一眼就心领神会。
少年轻轻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不知是在问徐涛,还是在问自己。
徐涛见自己这学生一直呆呆朝外望着, 心思早不在这里,干脆抱着热水袋站起身:“得,今天我也就不留你俩在这吃饭了,以后有空记得多看看我老人家,不止青梅酒, 我酿的米酒也好喝。”
“恩。”周自横也起身, 眼前的老教授虽辞了工作,但雷厉风行的作风依旧在,让人不得不敬重起来,“您注意身体, 改日我再来找您。”
徐涛点头, “去吧, 你那朋友估计已经冻僵了。”
周自横没有再停留,朝屋外那条小路出发。
冬夜的月色朦胧, 给平时灰败的水泥路铺上一层皎洁的白纱,踩在上面似乎比之前更柔软。
周自横加快脚步,他跟目标隔挺远。
季慵站在这条路唯一的路灯下,半个身子被隐藏在黑暗中, 侧颜对着他,只看得见挺拔的鼻梁。
周自横酒劲儿有点上头,浑身发热,又觉得季慵太远, 自己太慢,于是快走变成了小跑——他想早点见到这个人,他有一大堆问题,无数的话想和他说。
季慵在这干站了好几个小时,气温低不说,主要是太不安了。他一面担心着院子里谈话的两人,一面又怕自己弄巧成拙,反而让两人的误会更深。
那天他从袁杰那儿问到了徐涛现在的住址,半个月来三番五次打扰他,估计人老爷子早就对他这个不速之客感到厌烦了。
对他厌烦没事,只要能帮到周自横就行。
小室友整天闷闷不乐,心病总要心药医。
就像他最后一次拜访徐教授,对方问为什么要这么做时,他的回答——
“其实没什么,我能做的就这么多。如果周自横在面对您、面对这件事时是脆弱的,是不堪一击的,那就让我担起那份勇敢。我不自量力,我多管闲事,但只要他能快乐,我没什么不能的。”
季慵听见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转身一看,周自横正乘着一身月光向他跑来,微喘着气,面颊微红。
他似乎闻到了一丝清甜,带着微酸。
周自横在离季慵半米不到的距离处停下脚步,两人对立相望。
季慵的耳朵,鼻子都冻红了,哈着白气,路灯将他的影子拉的修长。
周自横低声喘着气,酒窜上脸,连带着眼尾一片嫣红,只定定的看着眼前人。
他发现,先前那些汹涌的思绪,不安的内心,在面对这个人时,一下子就消失了,心情突然就平静下来。
两人隔空对视了半分钟,最后季慵朝他迈步。距离拉近后,他微微俯身,问:“怎么样?”
在寒夜里站了几小时,声音都哑了。
周自横心中蓦然滋生出一种情绪——那是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的。
叫心疼。
周自横只看着他,没回答,反而问他:“你早就来过老师家了?”
季慵一听就知道没瞒住,其实他有一大堆理由可以为自己开脱和辩解,但最后还是只轻轻“嗯”了一声。
周正横的声音分不出喜怒:“为什么这么做?”
季慵看上去有些萎靡,果然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我就是看你不开心,所以……”后面的话说出来没什么意义。
周自横气势上颇有些咄咄逼人,继续问:“那你知道老师今天要给我打电话?”
季慵吓得摆手:“这个真不知道!我也是到这里了才知道!”
“嗯。”周自横朝前走了一步,仰起头时两人鼻子都快要贴到一起,“既然你都来过了,那为什么下午的时候不陪我进去?”
季慵看着他湿润泛红的眼睛,深深地陷进去:“有些事情需要你亲自来解决,但你一回头,我就在。”
周自横没说话。
季慵弄不清楚他的态度,又被这股清甜迷了脑子,刚想继续问这件事解决得怎么样时,对方一把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来得措不及防,让季慵全身都僵住,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
空气中似乎变得更甜了,是小室友身上带的。
小室友带着那股甜气,开口了:“谢谢你。”
看样子事情解决得很顺利,季慵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手向上弯起,轻轻拍着对方的背,哄:“在老师家吃什么好的了,这么甜?”
周自横松开他,“甜吗?”
季慵心中暗自惋惜这个拥抱太过短暂,“你跑过来的时候我就闻到了,刚刚抱着你就感觉更甜了。”
“青梅酒,老师亲自酿的青梅酒。”周自横的双眸里映着灯光和少年的脸,“但我整个人都是苦的,青梅酒也没能让我变甜,直到出来看见你——”
“你才是甜的。”
他曽被对方说成一脸苦相,眉头总是皱起,用冷漠的外表拒绝一切示好,他从头到脚,连带着身体里流淌的血液都是苦的。
可是眼前这个人,像个无赖一般毫无征兆地闯进他的生活,关心他,攻破了他所有防备和坚硬的铠甲,来到他荒芜的心上,留下一片足迹。
他谢谢对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周自横终于明白了,一直以来对方这么做的原因——
季慵喜欢他,被他发现了。
季慵被这一番话撩得心脏砰砰乱跳,小室友今天怎么了?比平时乖巧就算了,还这么撩人。
不过他喜欢。
哪知周撩撩又开始拿糖衣炮弹砸他——
“季慵,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
于是季慵浑身都像被泡在蜜里一般,心头的鹿角快要顶破心脏,刚准备给对方一个明确的回复时,周自横又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下了地铁,出来后的地方跟刚才的环境明显就是两个世界,这里对于季慵来说很熟悉——他在这里上的小学。
“这么多年了,果然大变样了。”季慵感慨道,最近这几年城市规划做得勤,小学附近那一排老房子早就拆了,换上了窗明几净的门面房。
看上去高级多了,却少了一些人情味。季慵想念以前一放学,门口摆放着各色小零食和简易玩具的小推车,还有上了年纪却拥有一身手艺活的老人。
“我家离这里只有一站路,不过小时候还是经常迟到。”周自横对着小学那扇早已翻新的铁门回忆着,“上课经常坐最后一排,老师觉得我无可救药,班上同学也不敢跟我说话。”
“那时候我就在想啊,他们怎么还不来找我玩,我其实……也喜欢踢球和溜溜球,我也会叠画片。”
周自横的语气多出了几分伤春悲秋之色,不过神情倒是平淡多了:“这里还是一样,晚上都没灯,铁门紧闭着。”
季慵走到跟前摸了摸铁门,冰凉的触感让他立刻缩回了手:“我以前还被关在里面过,打球打晚了,天都黑了。”
周自横问:“那你怎么出来的?”
季慵眉毛一挑,长腿一伸:“你比比,这破铁栏有我腿长吗?”
周自横:“……”
好好的触景生情,被这家伙破坏的一干二净。
周自横瞥了眼他的腿,虽然没那么夸张,但腿确实是真的长。
不过……
周自横:“你小学腿就这么长?”
季慵脸皮比铁栏厚:“我小学吃得多,全用来长腿了。”
周自横:“……”
季慵看他满脸写着“你是傻逼,但不要把我也当成傻逼”,干脆直接一把握住栏杆,“一会儿你睁大眼睛看看,什么叫跨栏。”
然而这位世界级吹逼选手还没来得及做热身动作,旁边值班室的灯就“叭”一声亮了。
一位老大爷披着军大衣,拿着手电筒只往他俩眼睛里照:“谁啊!什么人啊?大晚上的干嘛?”
一看是俩小年轻,长得还不错,语气缓和下来:“大晚上不回家睡觉在这待着干嘛?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快回去吧!把我都给吵醒了!”
季慵从铁栏下来,刚才那手电筒刺得他睁不开眼,这会儿离近了才发现,这值班室大爷依旧是原来那一个,只不过人缩了不少。
他立马跟周自横说了,周自横摇头:“这都多少年了,人大爷哪还能记得你?”
季慵:“记不记得我不要紧,记得我爸就行。”
“你爸怎么了?”
“前面那栋楼就是我爸投资盖的。”
“……”
行吧,有钱长得帅了不起。
两人最后还是没打扰别人休息,静静离开。季慵跟在后面,没由来地又来了一句:“我初中就搬家了,没想到这里真变了不少。”
周自横回头:“这里是变了不少,但有个地方肯定没变。”
季慵一愣。
围着学校绕了近乎一圈,七拐八绕后,季慵终于被带到了周自横口中那个一直没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