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麟潜文案
“害怕我?”梁如琢弯起桃花眼,尽管笑着,瞳仁里有太多负面情绪仓皇流窜。
文羚有点委屈,鼻尖肉眼可见变得通红,还淌出一滴小鼻涕,努力克制说两个字就抽噎一下:“大晚上的、你总不能、不让我、害怕吧……”
他坐到文羚身边,揽着他的肩膀。文羚把鼻涕蹭到他身上,揪着他衣襟哽咽:“这也、太霸道了……我、我是病人啊。”
“还想、赶我走……凭什么,我又没、做错什么……”他越哭越大声。
他被养娇了,屁大点事都要拿来哭一哭,更别说真的受了委屈。
梁如琢给他抹眼泪,抹干净又淌出来,蛋白似的脸皮儿被他粗糙的指纹抹得又红又热,内心从混乱无措逐渐被安抚宁静。
他无奈笑笑,你说对了,我能把你带到哪儿去,不还是地狱。
文羚抹了一把眼睛,仰头盯着梁如琢。毕竟生在地狱长在地狱,去哪儿都是天堂。
他爬上梁如琢的大腿与他接吻,唇舌勾画间无关情欲,不过将满腔无处倾倒的爱意无声吐露给对方,在这个吻里,他说了一百遍我爱你——如果我没病,我想和你抽烟喝酒,飙车蹦迪,挑衅我打不过的人再跑回来求你撑腰。
还想去青海逛你设计的公园,坐在台下鼓掌恭喜你的设计拿as大奖。
想跟你半夜做爱到天亮,想让你嘴里骂着我骚货在床上地上餐台上操死我。
反正你做一切都是对的,你在我眼里就是最高法,说一不二的皇帝,你说谁该死我决不想他无辜,谁让你伤心一丁点儿我就想拿开水灌他鼻孔,把他推进炽热的油桶或粉碎机然后微笑着听他惨叫。
“你以为我在乎姓唐的死活吗?烧了我的画,废了我的手,每次复健握拳我都在想象着捏碎她的脖子……我不说只是不想让你以为我是祥林嫂。”文羚热烈恳切地凝视他,“现在好了,我们是一样的,我们一样坏。”
梁如琢扶着他的腰半晌没话说,眼见可怕的坏天使终于露出小魔鬼的尖牙。
文羚跪坐在他大腿上,轻舔他嘴唇:“叔叔,接吻认真一点儿,这是你教我的。”
光线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在文羚脸颊上留了一道灿色光带,照进梁如琢的眼睛。
他咬住小魔鬼的嘴唇,深深回应。
他在文羚耳边低声公布了一个不可违抗的通知,明天下午去埃塔医生的私人诊所复查,决定用药剂量和手术时间。
文羚皱眉抗拒,梁如琢抬起他下巴一字一句警告,非治不可。
他愿意承担起长辈的责任和压力,要求小孩必须听自己的话,同时也不得不担当意料之中的所有风险,如果文羚无比痛苦或真的死在手术台上,他将承受一切埋怨和悔恨。
短短一个月过去,梁如琢两条小臂和脖颈都是文羚药效发作时抓出来的指甲印。
其实从吐露心声那天起,文羚的精神和身体状态就一落千丈,这些日子他痴迷于在画布上涂抹颜料,毁掉无数半成品,一遍遍从头再来。
那种癫狂入迷的状态让他废寝忘食,梁如琢每天不得不掰开他的嘴喂饭,强硬抱他离开画室,把他身上五颜六色的颜料通通洗干净。
“别画了,等身体好点再画。”梁如琢挽着袖子替他收拾,“味道太大了,你总闷在这儿不好。”
“不是我要画,是上帝在操纵我的手。”
他指间夹着笔杆坐在四脚凳上,眼窝陷了下去,犹如一具苍白羸弱的石膏像,但依然美丽。
“他来了,这次来我公司谈合作。”梁如琢拽了张四脚凳坐下,捡起地上一管颜料扔到盒里,不情愿说出这个消息,“集团老董亲自过来,就为谈个三十来亿的项目,你也知道他想干什么。我员工现在一见我哥,都跟见了爹似的,欢喜跑来告诉我梁老板又送钱来了。”
“送钱就收着啊……别跟钱过不去。”文羚聚精会神调色,“这次带了几个漂亮哥哥姐姐?我在他身边那几年,当红明星的签名都快攒齐了。”
梁如琢没回答。
“你看起来很累,最近很忙吧。”文羚放下画笔歇一会儿,“我不想听他的消息,以后别告诉我了。”
“好。我不太累。”梁如琢安心抱他去擦澡,文羚疲倦地枕着他肩窝。
他手臂已经布满青紫肿胀的针眼,全是手术之前必须注射的准备药物,尽管通过试验已经调整将人体伤害减弱到最小,文羚身上还是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圆疮,淡红色,表面有一层脓,每天都得清除一遍脓液再上药。
“乖,别动。”梁如琢给他擦过身体,拿一条干净毛巾叠成方块给文羚咬在嘴里,用棉签沾着药水擦他身上的疮口。
文羚忍不住攥紧梁如琢肩头,仰起脖颈爆出青色血管,指甲快嵌进肉里。
“乖,好乖。”梁如琢亲了亲他脸颊,“从前有只灰耳朵小白兔,喜欢上一只老鹰,还会拔老鹰的毛做窝,有一天它……”
文羚眼神空洞,叼着布条含糊地笑:“听故事就不疼这件事好像是家长们常说的谎话。”
梁如琢喉结滚动,用力咽下哽在喉头的悲绪,眼睑泛红。
肩膀上的皮快被小家伙抓烂了,他却觉得没什么,好像疼都在心里,身体就越来越麻木。
第54章
半夜他疼得厉害,翻腾着险些从床上滚下去,梁如琢顷刻惊醒抬臂捞他上来,他身体已烫得像块刚出锅的蒸白薯,睁不开眼睛,鼻子里堵着血块。
这种危急情况时有发生,梁如琢在最短时间内把文羚抱上车送到埃塔医生的私人诊所。
诊所内所有医疗设备全部换新国际最前沿科技,梁如琢为此狠出了一笔血。
埃塔医生与梁如琢交谈病情时注意到他精神倦怠,简单检查过后便勒令他休息。
梁如琢揉揉眉心,眼角笑纹在日复一日的精神透支下成了展不平的细纹。
“最近失眠、头晕,还有精神不振,这是过劳的征兆。”医生严肃道。
“这没什么。”
事业刚起步那几年他常常连续熬几天夜通宵做图,其实体力仍然足够,但心理上积压了过多焦虑,精神已经游走在崩溃边缘。
梁如琢短暂地闭了一会儿眼睛,回到病床边守着文羚去了。
文羚嘴唇泛白,在床上扭动呻吟,有几块疮口被蹭破了,脓液蹭脏了床单。
梁如琢按住他的手以免输液针被拽出来,文羚喃喃嘀咕:“嘴里好苦,有没有苹果吃。”
“我让人明天带来。”
“那你亲我。”
“别闹了。”梁如琢无心调情,不安地暖着他冰冷的手。
“我越来越丑了。”他悲悯自己,抬起戴戒指的手端详,手臂也生了淡红的疮口,“肯定会留疤吧。”
“不会,你不挠就不会。”
“我看起来很脏对不对?”
梁如琢牵过他的手贴在唇边:“别胡说了,手术做完就可以停药,很快就痊愈了。”
隔着几十厘米距离,梁如琢能看到文羚在凋谢,起初花瓣逐渐干枯,一片一片零落在桌上,最后只剩下一截光秃花梗,插在花纹绮丽的瓷瓶中。
他握住文羚的手,手指纤瘦早已戴不住戒指,靠相邻两根手指夹着才没滑脱。
十岁的梁如琢以为,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二十岁他以为,没有什么是拳头做不到的,三十岁他以为,没有什么是钱做不到的。
他今年三十五了,发现有些事他放弃尊严健康事业去跪着求都做不到,荣耀盛赞过眼云烟,途穷日暮最是永恒。
“真的吗。”文羚努力抬起手展开梁如琢紧皱的眉心,“我什么时候能好?”
病房窗外种了一架凌霄,梁如琢指给他看,这花五月以后开,开了就好。
文羚抬起眼皮,笑他什么花都认识,别当老板了,回来做花匠。
梁如琢捏他的耳垂。行啊,只要你能好,我把自己种花盆里。
文羚闭了眼,梦见花盆里长出好多小如琢,白白软软跟在他身后一串去上幼儿园。
他们暂时住下来,文羚身体衰败的速度肉眼可见,被药剂副作用折磨得千疮百孔,梁如琢推掉了多数会议和所有巡讲,连手下带的团队获奖都没能去看看,公司全权交给温媛代理,尽管如此他仍要马不停蹄与医生研究病情细节、手术风险和术后所有可能留下的后遗症。
他把工作必要的设备搬到了隔壁,文羚要他把颜料和没画完的半幅画拿来,他起初不肯,文羚闹得很凶,他最后不得不从。
文羚每天一有力气就会去画几分钟,累了就走,画一直用布遮着,不准他翻看。
漫长又恐怖的剧痛让小孩的脾气变得很坏。
文羚常常无故把新水杯打碎,撕扯护士小姐的帽子,有时候甚至故意用力抓破他的肩膀和手臂,反复问他:“花怎么还不开?你是不是骗我?”
他的疼痛只增不减,浑浊眼睛里装满对健康事物的仇恨,一朵盛开的花一只鸣叫的鸟都会让他莫名暴怒。
上药时疼到满床打滚,嘴里脏话一句接一句咒骂着世界不公平。
文羚浑身冷汗湿透,无助枕在梁如琢肩窝里,上完药后短暂的舒适是一天里最宝贵宁静的时刻。
“叔叔……我不打针了……我们回家吧……”
“好叔叔……我实在扛不住了。”
梁如琢悲哀麻木的心颤了颤:“花没开呢。”
“你骗我吧,那花是不是死的?”
“是活的。再忍一天。”
“一天一天又一天!”
“对不起宝贝。”
诊所座落在郊外,繁茂的新西兰松笔直挺立入云,松鼠在林间跳跃,雨后大把的蘑菇钻出土地。
公路尽头有辆奔驰驶来,潇洒甩尾停在诊所门口,副驾驶先跳出一条穿白迷彩胸背牵引带的德牧犬,步伐精气神都带着一股军犬气质。
梁在野跨入诊所大门,从前台揪出一位护士小姐问清病房号,三步并作两步上电梯。
走廊有股浓重的烟味,他回头看见梁如琢疲倦憔悴趴在窗台上睡着,手边堆着大半盒碾灭的烟蒂。
“啧。”梁在野避开他,敲了敲病房门,随后推门而入。
床上的光景让他心头一震,小孩形销骨立窝在枕头里,不知是睡觉还是昏迷,怀里抱着一只毛绒小羊。
他坐下来,不忿地端详他的戒指。都这时候了,破戒指还不肯摘。
文羚忽然攥住他的指尖,喃喃叫了一声叔叔。
梁在野愣住,不自觉俯身下去听他说话。
小孩疼得浑身抽搐,虚弱地握着他,含糊哭诉:“叔叔……又疼起来了……我不治了……我要回家……”
“好、好。”梁在野顿时手足无措,想要把小孩裹起来带走,恨不得他说什么是什么,“梁二给你委屈受是不是?不治了,走跟叔回家。”
他的手还没碰着床单就被狠狠拨开,梁如琢黑着脸瞥他一眼,俯身避着留置针把文羚抱起来,缓慢在房间里徘徊,轻拍脊背低声哄他。
梁在野还没开口,随后惊见文羚在梁二怀里哆嗦抽搐,叫唤着胡乱抓起消毒盘里的镊子往梁二身上砸,尖镊子扎进肩膀,血从白衬衫底下透出来。
梁如琢倒吸了口凉气,把镊子从他手里剥出来扔回柜上,继续拍背哄慰:“没事了,再忍忍。”
文羚安静了些,浑浑噩噩半睡半醒。
梁如琢把他放回被窝,把小羊玩具塞进他怀里,边掖被角边对他哥笑,你活得这么光鲜,你懂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