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篆文
周少川点点头:“还在上学,刚搬来不久。”
“哦,那你这是周末回家?快,赶紧跟爸妈说一声吧,没准听见有打架的,正担心着急呢。”
周少川默然片刻:“不用,我一个人住,父母都在外地。”
说话间,就到了曾老太住的小平房前,老太太殷勤招呼着客人,洗苹果倒水,又问两个小伙子喝不喝茶。
“您别忙了,”向荣说,“我们坐会就走。”
周少川并没吭声,但听到“我们”俩字后,他抬头看了一眼向荣。
今晚能在院里撞见这个邻居,周少川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而更令他意外的,是邻居那一记漂亮的肘击,居然令他足足惊艳了五分钟,动作敏捷,干净利落,彼时他回眸看得清清楚楚,向荣在瞅准铆钉男来路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好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身型劲瘦,轻捷矫健,同时又不失力量感。
不过虽说精彩好看,却也只能吸引他几分钟的注意力而已,因为他本日真正的兴趣点,已全部都在曾老太一个人的身上了。
她太像当年在祖母家帮佣的林妈了。
周少川自幼在祖母家长大,林妈是负责他饮食起居的老保姆,时不时还会代替他母亲哄他睡觉,再为他讲一些睡前小故事。老妈妈算是民国时代的人,当年随着祖母一起离开北京,她会讲许多民间掌故,也会说许多市井俚语。周少川从祖母那学来了挺正统的北京话,又从林妈那听来了不少相当接地气的南城片汤话。
林妈身上似乎总带着一股温软的香气,后来他时常回忆,觉得那可能就是他一直以来向往的烟火气,他记得老妈妈爱穿干净且熨烫平整的白色工服,头发常一星不乱地盘在脑后,他看着她从青丝萦鬓,渐渐变成白发苍苍,直到她过世,他就再没机会去感受那种接近于生活的、真实的味道了。
今晚在花坛边散步,他无意中看到了曾老太,一霎那,他仿佛又见到了当年的老妈妈,于是打定主意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做一个冷漠疏离看客的年轻人,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食言破功了。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心还是软的,血也仍然是热的。
血……周少川握了握藏进衣服兜里的左手,心想应该已经止住了吧——刚才还是有些托大,被那小子的刀在手心上划了一道,他不想让人看见伤口,便干脆把手揣在兜里,一直都在用衣服止血。
“来吃点苹果,我这没啥好东西,只能用红富士招待你俩了。”曾老太端出一盘苹果,含笑说道。
向荣接过来道了谢,拿起一只准备递给周少川,见他右手端着水杯,眼睛却望着地下,也不知神游到何方仙境去了,想起周少爷不喜欢和人接触,他当即咳嗽一声,以提醒对方注意。
“哎,接着。”他扬起胳膊,把苹果直接丢了过去。
周少川刚刚回过神,右手拿的杯子还没来得及放下,下意识就想用左手去接,可小臂刚抬起一厘米,忽然想到手上现在应该占满了血,顿时就又缩回去了,他急忙放下杯子,忙中有序地去接苹果,可惜到底迟了一步。够是够上了,却没能接得住,苹果咚地砸在他胸口,随后一路往下滚,最终,总算被他用手按在了膝盖上。
搞得如此狼狈,周少川不觉皱起了眉,有些不耐又有些责备地看了看向荣。
向荣压根没理会他那小眼神,只管自顾自地嚼着苹果,但目光却停留在周少川的左臂上,以他之前的身手,会接不住自己丢来的苹果吗?向荣不解地琢磨着,还有,他左手难道残废了吗?好像自从打完架到现在,就一直没见他从兜里拿出来过。
在小事上足够敏感的人觉出了不对,有蹊跷!向荣咬着苹果,在心里想道。
第8章 管闲事
悠哉悠哉地啃完一只苹果,在把果核扔掉之后,向荣得出了一个结论——周少川的左手,十有八九是出了点什么状况。
适才曾老太基于相救之恩,又急于热情款待,于是不知从哪翻出来几个橘子,亲手递了一只给周少川,后者那会儿正举着苹果,便干脆用嘴叼住了只咬过一口的果子,然后仍用右手把橘子给接了过去。
至于的吗?彼时冷眼旁观的向荣在心里暗忖,周大少该不会是打架打上了头,一时忘了自己其实也是个有两只手的正常人?
见水果已吃完,天也聊得差不多了,向荣起身打算和曾老太告辞,却不知周少川这会儿在想些什么,竟也跟着站了起来,似乎有意和他一起走。
“您平时还有其他时间吗?我刚搬来不久,也不太会整理房间,您愿意抽空过来帮我收拾一下吗?”
临出门前,周少川忽然客客气气地对主人说。
曾老太愣了一下:“哎呦,那倒是没问题,只要你信得过我就行……”
“信得过,”周少川诚挚地点了下头,“我给您,每月……三千够吗?”
他是有些小心翼翼地,说出这串数字的。
其实关于小时工的薪资,有回在院里溜达时,他曾听人谈起过,远远还达不到这个数,三千块差不多已是普通住家保姆一个月的工资。但如果依照他的本意,他想给的可远不止这么多。然而他也知道,凡事不能太过,老话不是都说了嘛,无事献殷勤,虽然下一句他记不清了,但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曾老太倒不觉得他是无事献殷勤,毕竟自己也没什么可让对方稀图的,她睁大了眼,有些惊讶地笑起来:“我去是没问题,可用不了那么多,你也就周末在家吧?每次按小时算就行了。”
“不,我屋子里东西多,也比较乱,”周少川斟酌着说,“我不住校,平时都在家,您隔天来一回吧,到时候我按月结算,就这么说定了。”
曾老太连连点了好几下头,能有个赚钱的机会当然不错,而且这小伙子看上去也挺和气的,不过她活了一大把年纪,自然知道对方是有意在帮自己,或许还因为不好意思直接给钱,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折衷的办法来。
的确是挺会办事的,向荣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此刻已明白周少川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只是不太清楚世价行情,所以才会经常闹出“摆阔”一样的乌龙。当然了,最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因为他不差钱。
可这么一位有钱的大少爷,为什么要选择住他们这么个老旧的大院呢?他摇了摇头,实在想不出答案,大抵有钱人的脑回路,和他们普通人的不大一样吧。
全都商量妥了,曾老太一直把二人送到家门口,向荣和她挥手道别,不自觉看了眼身边的周少川,只觉得他的神情间,仿佛还真透出了那么一点眷恋。
可惜这抹细腻的小温情,在周少川转身后就消失不见了,他又恢复了一脸漠然,仿佛对整个世界和周遭的人都提不起丝毫兴味,身前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把他整个人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这人一定是学过川剧吧?变脸都变得这么快!向荣微微一哂,小小不然的在心内腹诽了一下。
然而经过今晚,他已算亲眼目睹过那道屏障是如何呈断层般的碎裂,也算管中窥豹似的嗅到了一点周大少身上不足为外人道的人情味,更算获悉了该人其实也是个有血有情的肉神凡胎,那么周少川其人,或许也就可以他被列为值得打交道名单上的一位新成员了。
周少川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向荣从高冷的神坛上给拉了下来,兀自回忆着曾老太的一颦一笑,他没打算和身边人说话,之所以肯和他一起并排走,纯粹是因为顺道,或许还因为向荣和曾老太关系不错,单凭这一点思乌及乌,他好像也就能忍受和这个陌生人走在一处了。
忽然一阵恼人的春风刮过,迎面吹起了一层浮土,风里犹带着一点干燥的凛冽,向荣把卫衣上的风帽拉过来,扣在了脑袋上,余光瞧见周少川也竖起了他的风衣领子,不出意料,用的还是那只右手。
叹了口气,向荣选择开门见山:“你家有碘伏和酒精吗?”
周少川愣了足有半秒,扭头看看向荣,毫不掩饰地露出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向荣忽然笑了下,跟着一字一顿地重复,“碘伏,还有一样是医用酒精。”
周少川完全不知道,这两个词根本不在他日常学习中文的范畴里,而今晚所有的热情又都在曾老太那消耗光了,此刻他心里,就只剩下一种看什么都没劲的索然无味感,是以也懒得再去追问,向荣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当然,他懒的可谓十分彻底,不光懒得开口作答,甚至连头也懒得摇上一下。
好在大而化之的人对此不以为意,向荣已晓得周少川的本性并不冷漠,那么也就能够适当容忍他对自己的怠慢冷淡,索性直截了当地说:“你的手是受伤了吧?应该先消一下毒——你能让我看看么,如果伤口特别深,没准还需要去缝个针。”
说完,他像是为表关心和诚意,转头看向了周少川,鉴于这人确实比他高,差不多得有五公分,他便略显夸张的,微微扬起了一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