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篆文
并不是他疑心生暗鬼,实在是周少川对他的热络程度,已经让他有点招架不住了。周少川或许是心无旁骛,只在用心经营着一份友情,可有时候一记眼神丢过来,却自然而然地显露出“不消说了,你应该懂我意思吧?”,这层令人心跳加速又特别容易想入非非的含义。
这种来自于对方的信任和默契,本来是无可厚非的,偏偏周少川的眼神、表情都已不想过去那样冷淡,时不常的还会眼底带笑,眸子亮得就像是盛了两颗小星星,微微那么一弯,还赫然变作了一对极是勾人的笑眼。
更为夸张的,是周少川日常展现出的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并且,他把它们全部都用在了向荣一个人的身上。在一起吃过几次食堂后,周少川就发现向荣是个基本上不挑食,相当好养活的主儿,只是对于所有带馅的东西,诸如包子、饺子一类会有些特殊的癖好,比方说,向荣基本上不愿意碰肉馅。
尤其是大肉类,但凡里头有一点肉筋嚼不烂,他就会找出张纸巾来,趁人不备把肉馅默默地吐出来,其后那包子无论还剩多少,他也是决计不肯再碰一下的了。
偏生有次他们从家出来晚了,赶上大堵车,来不及去买早餐,向荣便让尾巴咸帮他带两份早点到教室来。尾巴咸不晓得他的怪癖,果断买了两份肉包子加两杯甜豆浆,向荣只咬了一口就倒霉的赶上了肉筋,随即他丢下包子没再吃一口,两节课下来,只喝了半杯豆浆聊以充饥。
上午连着两堂课结束,向荣的胃早已咕噜噜地叫了好几次,下课铃一打,下一节却是自习了,向荣懒得再挪教室,继续留在原位坐着复习,周少川却径自站起身来,也不知是去厕所还是溜去了哪里,总之许久也没见人再回来。
就在向荣以为他又神游去哪不想上自习的时候,周大少却拎着一包从水滴石刚买来的三明治和咖啡,走了进来。
“早饭多少要吃点,最好有肉也有菜,咖啡买的是拿铁,没加糖,需要的话你自己再加吧。”
向荣觉得有点神奇了,虽说他肚子叫了大约得有两回,可若不仔细听,应该也是听不大出来的,这就像一个人正在瞌睡,立马就有人递过枕头来,时机和方式都掌握得恰到好处,教人不免生出一线暖心的感觉来。
而自那以后,举凡向荣回家住,周少川都会提早准备出一份三明治,有肉、奶酪、鸡蛋,当然还有蔬菜,温度适宜,不冷不热,然后在早起俩人碰面时,亲自交到向荣的手里头。
其后更有一次在吃饭前,也不知是谁夸了句今天食堂的牛肉馅包子特别香,嚷嚷着叫大家伙赶紧去抢,这时,周少川忽然以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语气“通知”大家道:“向荣不吃肉包子,纯素的也没什么可吃的,所以以后不用跟他推荐带馅的,他不喜欢吃这类东西。”
听闻这个说法的众人,一时都有些面面相觑了,皆因和向荣住了一整年的室友们不知道这一点,和他一同训练了许久的队友们也不清楚这件事,难怪周少川那轻描淡写的语气里,还会夹杂着一点不易为人察觉的洋洋得意劲头了。
向荣从这份自鸣得意里,渐渐地体察出了一点微妙的东西,而随着这些暖心的小细节增多,他终于在某个不可控制的时点上,再度产生了某种接近于怦然的感觉。
——和在篮球场上见证周少川释放荷尔蒙而产生的那种怦然不同,这是一种类似于情感波动后,自然而然会生发而出的怦然。
每当心跳开始加速,向荣都不得不努力地调整呼吸,跟着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要用平常心去对待,周少川不是他可以攻略的对象,其人是否笔直如旗杆尚且不好说,但确凿,是个异常厌憎基佬群体的家伙。
然而这种一面承受,一面默默消化的滋味到底不太好受,周少川还特别不介意跟他有肢体上的接触,偶尔碰一下手臂,或是揽一下肩头,于他而言,可能只是在朋友范围内非常正常的亲密举动,但对向荣来说,却难免有种让他汗毛倒竖般的效果了。
向荣有时候也会想,究竟要不要告诉周少川自己的性取向,毕竟朋友间是应该坦诚相见的,可理智的一面又会在这个时刻突然冒出来警告他,没事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旦周少川知晓他喜欢男人,先不说会不会怀疑他已经对自己有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妄想,单就基佬这一点,大概已经是不可饶恕的原罪了,周少川会和一个基佬做朋友么?午夜梦回时,向荣屡屡辗转反侧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答案是不确定,而结果越难以预料,当然也就越发令人不敢轻易地跨越雷池一步。
疯了吧?想不出答案的人会这样诘问自己,就不能正常理性地对待一段哥们儿式的友谊吗?别老凭借主观臆想了,要点脸行不行?!人家只是对你关心爱护了一点而已,用得着非得这么自作多情,把这份关爱联想成为喜欢么?
就这样自我挣扎了一段时间,向荣总算强行压制住了他的心猿意马,确定周少川只能是他的直男好友!但凡自己还有一点廉耻心,就绝不能做出勾引直男并试图把他掰弯这类事,是的,是绝、对、不、可、以!
所以,他准备采取逃避的方式,不同周少川一块去旅行,当得知兄弟们都已经集体报完名之后,向荣依然迟迟地,没有做出下一步的行动。
周少川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一早却开始兴致盎然地准备起行装了,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很好的沿袭了法国人的习性——对于远足、度假这一类的事情非常有热情,他遍查了七月中旬的天气,得知江南潮热而又多雨水,于是便带了件轻薄的防水速干衣,还带了两只防晒霜。这是他第一次在国内和朋友们出行,对于祖国的大好山河他还是相当有兴趣,收拾好一箱子东西后,他又开始整理必备的各色小零食。
零食当然是用来分享的,那分享的人里则必须有且仅有向荣,可他爱吃什么口味的巧克力?纯度又在百分之几呢?周少川自己钟爱苦兮兮的黑巧,但这个口味似乎并不很受国人欢迎,至少他上次去店里购买的时候,店员还曾笑着和他聊起,这款巧克力真是难得有人青睐,一直以来可都是货架上销量最不好的那一类。
待到最后一门彻底考完,周少川在宿舍楼下等着向荣收拾完一包脏衣服带回家去,之后在路上,他忽然就又记起了这茬。
找出早就准备好的巧克力,一一摆在了向荣的面前,他让后者每一个都尝尝看:“纯度不同,吃完告诉我,你比较喜欢哪一种。”
五块包装精美的片状巧克力,看得出来自于一个价格不算便宜的牌子,最近才刚刚进入中国,向荣早前出国参加夏令营时在当地买过,还隐约记得那个味道,至于厂商打出来的广告词也极尽诱人:匠心独运,只留给心底最爱的那个人。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商家那么热衷于把巧克力这种普通的糖果和爱情扯上关系?要这么说的话,大白兔奶糖其实也该好好营销一下了,毕竟代表着几代人共同的回忆和亲情,难道不是一个更为讨巧的卖点么?
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肯定是不行的,管它爱不爱情呢,反正跟自己也没多大关系,向荣随意尝了两块,没所谓地回应:“都行吧,我吃东西又不挑,怎么了,你打算买来送人么?”
“送谁啊?带着去苏州,不是说高铁要四个多小时才能到,长路漫漫你肯定会饿,我可不想听你一路上肚子不停的叫唤。”
本来要去拿第三块巧克力的手,至此,却突然微微顿了一顿,合着这是专门为他预备的?这让向荣感觉又有点接不上话茬了。
好在周少川已经会自说自话了:“那我就每样买一盒,路上应该够你吃了,还有我查了下,苏州的浇头面挺有吃头,晚上要是饿的话,还可以一起出去吃宵夜。”
他语气轻松愉快,显见着已经在憧憬即将开始的旅程了。
所以,要不要跟他说我还没报名呢?向荣犹豫了一下,就听周少川又说:“你报的是第一期么,就19号出发的那个,人不算少,到时候不会把你分到第二期八月份去了吧?”
向荣极轻地“啊”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接了句:“嗯,是第一期。”
“那就好,”周少川放心地点了下头,“我没去过江南,除了那几个地方,还有杭州、绍兴、天台山、雁荡山,这些地你都去过么?哪个好玩一点?”
向荣只去过杭州,还是差不多十年前跟老爸和向欣一起去的,除了西湖,对其他的“景点”差不多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都还行,绍兴有鲁迅故居,乌篷船、咸亨酒店,总之都是人家尽枕河那一套,杭州挺漂亮的,西湖虽然是人工湖,但是千百年来那么受追捧,可见还是非常值得一看的。”
周少川听得抬了抬眉毛,当即颇有几分兴致地说:“那要不然就先别买回程票了,陪我去杭州转转怎么样?”
问完,他居然又十分贴心地补充了一句:“你应该有时间吧?”
“呃,有……”向荣微微蹙了下眉,对自己这种毫无原则的倒戈也是有点无可奈何了,半晌挣扎道,“那……要不要问问其他人去不去?”
周少川默然片刻,才回道:“都行,你问吧,不过人多了意见不统一,行动起来会很麻烦。”
这么说就是不想叫上其他人了呗,什么意见不统一……难道和我在一起意见就能完全一致了么?还不是因为我肯迁就你!尽管如是腹诽了一番,向荣还是很尊重他的意思,当场打消了叫上其他人的想法。
可单独旅行啊……稍稍一琢磨,小心脏难免又加速地跳了几下,不过这回应该不属于怦然了,只是……觉得有那么一点意想不到的突然而已。
回想着刚才自己满嘴跑火车的说辞,向荣寻思着还得赶紧联系带队老师报名是真的,谁知刚惦记什么就来什么,忽然又听周少川问:“学校只能统一买二等座,李子超说这样可以凑六个人一块打牌,你是打算跟他们一起玩吧?”
向荣闻言,敏感地抬了一下眼眸,发觉周少川正朝他的方向微微侧过一点脸来,明显是在等待一个答案。而他之所以会这样问,必然不是随口一提,他一来不会打斗地主、双升,二来也不像是个会坐二等座的人,那么问自己的意思,无非是想说“如果你要跟他们坐二等座,那我就只好委屈一下陪你了,顺带,再全程百无聊赖地看着你们打牌。”
我天呐,少爷什么时候肯这样纡尊降贵了!简直就是合群得一塌糊涂!可难道说,他所有的“自我牺牲”,都只是为了让我能陪着他一起去么?
向荣沉默地叹出了一口气,这一次倒是真没多想了,他知道周少川是本能的信任他,并且希望出门在外,特别是在自己不熟悉的环境里,能有一个相识熟稔的人陪在他身边,这样,也能让他多出一份安全感来。
看来无论如何,江南之行是一定得去的了,向荣责无旁贷,没有了可以迟疑的余地,想明白这一点,他略微舒了一口气:“我懒得打牌,陪你去感受一下一等座吧,看介绍,我觉得比TGV的一等座能舒服点,等会我直接跟带队老师说咱俩的票自己定,往返都不用学校管,这回我请你坐高铁,其他的费用咱俩AA。”
“行吧,”周少川很痛快地一点头,“你负责订票,我负责规划路线,钱各自出,既然你请我坐高铁,以后就不许再惦记着还欠我什么人情。”
顿了顿,他又轻声笑了下:“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两不相欠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