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工人阶级
两人又窝在一起看了一部电影,叶思栩被他抱着下楼。
回到房间,站在门边,叶思栩揪着他的袖口,轻声问:“那明早你还送我吗?”
秦越鸣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送。”
叶思栩心里喜滋滋的,点点头,踮起脚蹦跶一下,在他脸上“啵”了一下:“晚安!”
秦越鸣捏他肉呼呼的脸,眼眸带着深深的笑意:“晚安。”
转天,秦越鸣果然穿着叶思栩挑中的那套西装。
他想到自己身上也穿着他送的毛衣,在这冷冬里,暖得像是心里在燃烧。
或者是,就像有一簇火苗,自被秦越鸣亲手点燃,便再也不曾熄灭。
临下车前,秦越鸣捉住他的手,郑重其事地道:“晚上准时回去。”
叶思栩点点头,弯起唇角直笑,柔和地道:“我在家里等你啊。”
他跳下车刚将车门合上,就见窗玻璃徐徐往下降落,他有些疑惑地双手趴在车窗上,往里弯腰:“怎么了呀?”
秦越鸣看他脸蛋凑进来,忍不住伸长手捏他脸,却被他往后躲开:“没怎么,今天表演加油。”
“嗯!”叶思栩挥挥手,笑着离开了。
今天的确很重要,叶思栩深呼吸,一气儿跑进排练厅。
路上也不知道遇到谁,行色匆匆地彼此打个招呼。
叶思栩想,自己都来了这么久,也参加过剧团的活动,但对这里的人都不太熟悉。
不像是在风月剧场,做的是杂务、跑腿的工作,剧团小、人少,稍微摸索一下,就能把人认全。
现在他是演员,每天只要专注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好,剧院有专门的助理、杂务师傅,他寻思着自己好像慢慢走上更专业化的道路。
宽泛和窄深,这两者之间,他一直期望的后者。
都要感谢秦越鸣呐,他心里甜甜的想。
忙到下午上台前,叶思栩照例在手机关机前看一眼,却收到了秦越鸣的一条微信。
是一张照片。
白色的剧本上面搁着一片小小的红枫。
这不是昨天在剧院庭院里捡起来的那一枚么?
叶思栩手指头划过手机屏幕,他原来没丢呢,还特意拿回去了吗?
和剧本放在一起的意思是什么?
是在想念自己的意思吗?
叶思栩抿着唇偷偷笑起来,快速将照片保存在手机中,想了想,趁着有时间,直接将照片设置为微信对话框的聊天背景图。
他发了一个拥抱的小表情过去。
等将东西收拾好,叶思栩才给自己鼓了鼓劲,今晚秦越鸣不在,但是有很多厉害的话剧导演,得提着精神好好表演。
但今天小问题多。
化妆换装时,叶思栩绑在头上的纱布眼罩忽然丢了。
这东西是搁在化妆小智那里的,他口中喃喃道:“明明搁在这里啊,怎么忽然不见了?”
化妆台上东西多,但“辰辰”的纱布和眼罩是重要道具,是独立放好的,一般是不可能轻易弄丢。
“你别急,我们一起找找。”叶思栩刚换上戏服,外面裹着蓝色的厚羽绒服,两手握着衣服边缘蹲下来帮他找。
另一头,孙老师见他们还在找东西,便问:“怎么了?什么要紧东西现在找呢?”
年长一些的人,做事情总是喜欢万事俱备,看他们小年轻到这会儿还在找东西,他又知道叶思栩一向谨慎,便对小智道:“小智你也真是的,是你东西掉了吧?”
叶思栩弯着腰在另一桌化妆台下面看看,口中道:“是我的纱布眼罩没了,没事,孙老师,我们找找应该在这里的。”
“这怎么能丢啊?”孙老师摇摇头,说着也赶紧转过去门边看看。
两位女演员都在化妆,陈若凡开腔道:“哎哟,我怎么感觉这戏每次一演,总要出问题,是吧阿叶?”
虽然这话也没错,但叶思栩听着不太舒服。
他想,我可能对陈若凡有偏见。于是不咸不淡地应一声。
坐在她身边的梅老师趁着口红没弄,赶紧喝口水,施施然道:“这都是小事情,找到就好了。没多大关系。”
虽然孙老师说了一句自己,但小智也没往心里去,的确是他临时失误,但看孙老师去寻到门边去,他还是道:“孙老师,肯定不在那儿的。我刚拿出来放在桌上了,要么是掉地上,要么……”
小智话没说完,孙老师就在门背后的角落看到白色的纱布,一弯腰捡起来:“你别说,就在这里。”
“啊?”小智意外地看过去,“真见鬼了,怎么好端端跑那里去。”他飞快接过,纱布有点脏了,估计是门背后有灰尘,他掸了掸,对着叶思栩道,“阿叶,你将就吧,下次我整个备份的,就好了。”说着就让他坐下。
这头导演助理来催他们上台。
叶思栩头上绑好纱布,他是由孙老师带着进场的,每次都是孙老师亲自送到“辰辰”所在的房间。
十分钟后,剧院灯光暗灭,全场鸦雀无声。
演员们在幕布后面轻声完成就位工作,叶思栩呆在这熟悉的“卧室”里,脑袋放空,心里回旋这一个声音:我是辰辰,今年高三,我的同学们都已经在准备高考,而我却在一场车祸中不幸失明……
厚重的、深红的长帷幕徐徐拉开,《失明》再度上演。
“家不像个家,人不像是个人,活着……也不像是活着,我们为了什么?”
“妈妈”坐在客厅沙发中,靠着“爸爸”无奈地哭诉,“你要养着他在家里,可是我们母女俩?过得什么日子?我这一生还长呢。”
“辰辰”在自己的房门背后听到这话,一下子跪在了门边,膝盖着地时“噗通”一声。
舞台效果强烈,观众为之一振。
可是谁也不知道,叶思栩在这个瞬间疼得冷汗直流。
他的小腿靠近膝盖的部分,竟然扎了钉子!
那钉子是活生生嵌进了他的肉里,甚至靠近了小腿骨。
疼痛在某一个刹那间叫他神经麻痹,太阳穴的冷汗立刻湿透了纱布,他一只手挂在门把手上,差点将这一扇“道具门”给拽倒。
脑子里有一根弦死死绷在那里,叶思栩对自己说——我不可以出错的,不能毁了整一戏,更不能毁了观众对清光剧场这个招牌的期待。
他撑着门把手,按照戏里的剧情,完全没事似的站起来,但钻心的疼仍然叫他打了一个趔趄。
台下,程一诺在方亦南耳边轻声道:“思栩处理细节倒是真的还可以。越鸣应当是花了时间的。”
方亦南握紧他的手,皱眉看着舞台,点头,表示赞同。
再眼尖的人,都只是以为“辰辰”在舞台上跪得太久起身时腿麻时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动作而已,都没有想到叶思栩是如何咬牙切齿地强忍着疼痛,又是如何小腿带着那一枚钉子在舞台上行走的。
叶思栩能感觉到小腿上的血再往下流,甚至已经慢慢流到袜子里。
“妈妈”进来同“辰辰”对戏时,梅老师距离他这么近,立刻看到了他脸色不对劲。
那种压抑强忍的疼痛,五米远的观众是看不到的,但她太清楚了——这显然不正常,已经完全超过“辰辰”这个原本就病态的角色需要了。
等到陈若凡饰演的“姐姐”与“辰辰”发生争执,叶思栩的动作幅度又大,一会儿站一会儿坐,已经疼得都不知道是剧情需要还是本能地声音发颤。
叶思栩的疼痛和“辰辰”的疼痛,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在现实与戏剧中互相交织,仿佛两条河流在此刻汇聚在一起。
叶思栩和“辰辰”瞬间成为了一个人。
台下一溜儿剧院的老师导演看到这里,都对这平日里羞涩内向的小演员刮目相看。
连方亦南都主动对程一诺赞许道:“不能让越鸣带他回家,我们留着,以后是台柱子。”
程一诺浅笑:“你啊。”
等整场话剧结束时,原本梅老师谢幕是站在孙老师这头,她心里记挂着叶思栩,倒是不经意地绕过了孙老师和陈若凡,一把扶住叶思栩,撑住他。
叶思栩一旦有个借力,他的力气就不自觉地靠上去。
梅老师什么都没说,拍拍他的小臂,同大家一起鞠躬谢幕。
等到舞台灯灭,观众掌声响起,帷幕拉上后,梅老师才问:“阿叶?你怎么了?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平时里虽然私下往来不多,但毕竟是在一个剧里这么久,加上梅老师又是有孩子的人,心里头一下子就着急了。
看他不说话,脸色惨白惨白,一脚轻一脚重,她又急着问:“你这小孩子,快点告诉我啊,怎么了?要不要送医院啊?哎,老孙!若凡!快点!”
这下大家都围过来。
叶思栩只说自己要去化妆间坐一下,只是额头一直在冒冷汗,的确状态很差。
孙老师和梅老师两边架着他,等他坐下后,梅老师要急坏了:“哎呀你这孩子说话啊,忍着干什么?”
叶思栩这才指了指的自己小腿:“我扎到钉子了。”
戏里的裤子是黑色的,那图钉偏巧也是黑色的,就这么插在里面,加上裤子本身就裹着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什么?!”梅老师吓得声音扬起来,她往日里说话都温声细语的,这会儿意识到自己失态,两手捂住嘴,“这这这……舞台上啊?刚才啊?”
她一边说一边蹲下去,“妈呀,老孙老孙,你来。”
她这当妈的人,一点都受不了惊吓。
后头陈若凡忙扶着梅老师:“梅老师别急。”
这头孙老师蹲在叶思栩面前:“这要直接□□啊?得立刻去医院。”
他将染着血迹的裤管卷起来,一小腿的鲜血,深蓝色的袜子上,血迹都快干涸了。
叶思栩看着两枚钉子扎扎实实地插在裤子上,只有他自己知道情况,他咬着牙道:“没事的,我拔掉就好了。”
说着,似乎眉头都没皱一下,手指伸过去想要碰图钉,疼得他手指都缩了缩,但下一秒,他直接扣住,往外□□。
“妈呀,这钉子也太长了。”梅老师捂着嘴,简直没办法看下去,那钉子染了血,足足有一个手指关节那么长。
“快拿什么酒精棉,棉花什么的,小智?”孙老师扬声道,“快点快点。”
叶思栩摸一把脑门的汗,咬着后槽牙,一鼓作气,将另一枚也□□。
手指一松,钉子吧嗒一声掉在黄色的地板上,两枚挨在一起,还有血带出来。
叶思栩痛得往后倒在椅子里。
小智送纱布来的时候,正好李放带着方亦南和程一诺进来,身后还有个人——原本应该在自己电影庆功宴上的秦越鸣。
“李导快来,阿叶受伤了。舞台上有钉子,扎进肉里去了,我看这情况,扎了得有一个小时。要命哎。”梅老师快速道,“怎么搞成这样。”
这会儿,孙老师已经将他的裤子卷高,白皙修长的小腿中央,赫然两个血孔,因为拔了钉子又开始冒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