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音久
“别急,有你的份。”
似乎料到肖若飞打算提出抗议“,顾春来抢先截过话头。他在手机上敲下最后几个字,按灭屏幕,抬起头,不知从哪儿变出A4尺寸的黑袋子,双手奉上,塞进肖若飞怀里。
肖若飞诧异地看着对面的人,足足愣了半分钟,方才意识到自己犯傻,不该在荒郊野岭这么傻站着,便招呼顾春来先上车,袋子里的东西等下再看。他坐驾驶位,顾春来上了副驾驶位,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所幸张一橙在仓库附近有房子,没几分钟,他们就抵达目的地,抵达了辛劳的小助理的家。肖若飞见张家的管家在门口立着,就让顾春来先在车上等等,然后喊管家搭把手,一起抬张一橙进屋。
秋初的景城按理说早该褪掉盛夏的闷热,可这几天不知怎么的,这座北方城市好像被谁加了个盖,闷的人要喘不过气。已是半夜,温度也不见降,顾春来打开窗户,伸出手去,却感觉不到一丝风。他见肖若飞还没出来,就下了车,靠在车边,掏出一颗烟,掰掉烟蒂,撕开烟卷,把里面的金黄的烟叶全都倒在手心来回搓。清淡的苦涩刹那间扩散开,散到顾春来的鼻腔里,散到眼角,明明味道不重,还是快要将他熏出泪。
过了一会儿,顾春来觉得差不多了,就打算上车等肖若飞回来。哪知他刚一转身,就看到某个熟悉的人搂着双臂站在旁边,不动声色地盯着他,在半明半灭的光影中像尊比例完美的雕塑有了生命,惊得他半天才有反应。
顾春来忍不住揶揄道:“大半夜别这样,心脏不好的都要被你吓死了。”
“看你忙,等你办完事儿。”
“你当我要做什么啊。”顾春来掸掉烟灰,在裤子上蹭了蹭手,直视肖若飞,说道,“你也忙了一天,现在都这么晚了,要不我自己叫车回去,再麻烦你让你受累挺不好的。”
“这就要甩我一个人?我还想喊你陪我干点事儿呢。”
顾春来不明所以地看着肖若飞。“这个时间……干违法乱纪的事吗?”
肖若飞没接他的茬,严肃地敲了敲车门,问道:“刚才过来的时候,难受不?”
“你说这个啊,”顾春来感激对方记得自己出过车祸,便摇摇头,说道,“我现在好很多了。而且你车技很好,开得特别稳。是我坐过的最稳的车。”
“那就好,”肖若飞挑眉,神秘兮兮地捂住嘴,压低声音,“那陪我去偷个东西?”
顾春来不信肖若飞真会偷东西,可他见肖若飞那副故作纯真的表情,就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神使鬼差上了车。
车一路朝东北方向去,过了机场,再走半个钟头,周围便没了高楼,没了人造光源,只有头顶的月亮和车前远光灯,照亮无尽的远方。
车速越来越慢,路越来越宽,某一刻,左侧的石滩消失不见了,圆月悬空,宽广的水面好似铺满了碎冰,层层叠叠铺开,不见边界。顾春来很少有机会夜晚外出,尤其是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他看得稀罕,看得欣喜,不自觉挑起视线,越过驾驶位上的人,专注朝窗外望去。
肖若飞一边开车一边笑,稍微侧过头去,就能看到对方被月光映亮的脸。
他说:“等下看个够。”
“嗯?”顾春来收回目光,看着肖若飞,脸上的欣喜似落未落。
“到了,就这儿。”
肖若飞拐进一片空地,停车。
这空地好似瞭望台,有几条长椅,有块刻字的金属牌,被几根柱子架在水面上,旁边有护栏包围。肖若飞让顾春来去栏杆附近的长椅等,他自己蹦下车,从后备箱翻出个细长的黑色袋子,手感看上去硬邦邦,颇有分量。
见肖若飞冲自己走来,顾春来装模作样地退后两步,靠住栏杆,摆出惊恐的表情。“这是枪吗?还是什么杀人利器?你到底打算偷什么危险物品?”
肖若飞冲天上指了指,说:“月亮。”
看月亮。
顾春来不知道,讨厌室外活动的肖若飞,几时开始了这样的爱好。上学时,他的夜生活明明是电影和盐汽水,稍微狂野点就是KTV通宵。有一年暑假肖灿星带他去美国自驾游了六个星期,回来后肖若飞像刚被解冻的老冰棍,拽着还在景城的顾春来跑动跑西,恨不得把当代文明的精华全都吞吃入腹。
那时候顾春来倒想看月亮,空闲时间也多得很,可他觉得自己一个人看太太容易沉溺于某种情绪,也找不到伴儿,后来毕了业有了工作,开始忙,就淡淡遗忘了。他听说月亮上有环形山,有陨石坑,还有寄托思念的嫦娥,虽然他知道最后一个不是真的,但宇宙那么辽阔,人类知道的又太少,指不定哪天外星人真的能把嫦娥带到月球上,那时候,是不是不管或者还是离开的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团圆。
没想到时光轮回,那时候埋在心底自己都不易察觉的愿望居然成了真。
他看着肖若飞打开黑色尼龙袋,抽出一架天文望远镜,支起脚架,架上镜头,对准月亮,动作颇为熟练,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多少回。肖若飞抬手盖住左眼眼,目镜对准右眼,另一只手搭在焦距环上,调弄片刻,他招呼顾春来替换自己,眼睛放在目镜前。
顾春来有点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抢了对方的头彩。肖若飞见状拖了他一把,拖他到望远镜前。
巨大的月面环形山,赫然出现在顾春来视野。
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忘记呼吸。大概过去足足一分钟,他感觉脑袋有点晕,他才猛地吸了几口气,扒住望远镜,恨不得自己能钻进去。
月亮这物件,顾春来先前在书上电视上看过无数次。他知道月亮不发光,只是地球的卫星,绕着地球转,可地球人仍觉得那是遥远美好的梦,长久以来想要攀登它征服它,可它还是远远地挂在天上,阴晴圆缺,即使人类走向消亡,它还是一样。
他从没想过自己能如此真实地看到月球上的阴影和光斑,看到那么遥远的峰谷沟壑,看到无数陨石坑绕着环形山散射开,仿佛长出无数突触的神经细胞,仿佛血脉,安静地根植在宇宙大脑之中。
顾春来感觉自己飘到了空中,真的能碰触到星星一般,许久难以回神。
肖若飞说了几句话,但见顾春来没反应,就翘胳膊肘捅了他几下,他才动了动,缓缓直起腰。肖若飞等着他说俏皮话,等着他用无伤大雅揶揄自己两句。可顾春来什么都没说,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他。兴许是困了,兴许是月光太柔和,顾春来的眼神没有平时那般凌厉,声音也是,好似包容了江河湖海的大地,宽广无边,只要再响一些,就会引起回声似的————
“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晚上的月亮好像特别亮?”
“当然啦,马上八月十五,你说呢?”
憋闷了不知多久的天空,突然刮起了风。
“八月十五是明天。而且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干嘛非得今天来?”顾春来好奇地问。
“天气预报说,明天傍晚开始阴雨,可能要持续一周。再放晴,想看满月,就得等下个月。到时候,片子开拍,忙,天气也说不准,再往后,要过年,还是忙;再接着,又不知道会忙啥。说不定,看了这次,就没下次了。换你,你来不来?”
“来,”顾春来笑得眼角皱起几道纹,“当然来,谢谢你拽我来。”
果然,对肖若飞来说,没有一时兴起的冲动,只有精心计划的结果。
可是……顾春来猛地意识到,重逢当晚肖若飞就找到他,让他接周小茶,而早晨吃面那会儿却丝毫没有提及。虽然肖若飞态度诚恳,最后还使出杀手锏,但当时他怀疑,肖若飞这些年游走业界,行事风格大胆许多,再不似当年那般步步为营。
现在看来,连看个月亮都经过缜密思考的人,不可能在选角这般重要决定上冒险。
即便当时情况再紧急、再寻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非自己不可的样子也不可能是一时冲动,不可能是在准备重要的电影活动时,花一下午得出的结论。
“若飞,你到底为什么选我演周小茶?”顾春来不禁脱口而出。
第12章 偷月亮
“啥突然选你?”肖若飞不明所以看着顾春来,“你合适啊,不都跟你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