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川下江 第30章

　　生活像是个反复和你开玩笑的混蛋，自打奶奶的病情确诊后，唤林家有着少见的平静，唤林和奶奶像是以前一样生活，唯独不同的是允诚的态度，他没再带着王敏到处鬼混，时常还能帮忙看个店。

　　过了大概是四五天的样子，唤林才收到了杨堪的消息，说是还没到上海，大概是家里一团乱，唤林居然算不太出来，杨堪该在什么时候回来，他揣上call机，往街口的小店走。

　　电话里嘟嘟的声音没响两声，那边马上便接通了，“唤林？”

　　“什么时候到上海啊？”唤林像是从前一样和杨堪闲谈。

　　“还有几天。”杨堪发消息给唤林前，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唤林奶奶的事情，也多少听了点，他没敢多问。

　　没想到唤林突然道，“奶奶的病好像没办法治了…”这次不是钱的问题，钱又不是治百病的仙丹。

　　杨堪守在电话旁，他听不清唤林的语气，这种不踏实感觉，让他没由来的发软，他找了个凳子坐下，“那奶奶最近人还行嘛？”

　　“和以前一样，不像是生病了，精神也好，还能做饭扫地，帮她她还不乐意。”允唤林定睛看着座机上闪烁的数字，无奈笑道，“我有时候想，是不是医院搞错了…”

　　“想那些干嘛…”杨堪看不到允唤林的表情，不知道他是故作逞强，还是真的想开了，“那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你别多想，我怕奶奶没什么事，你琢磨出病来。”

　　“不会…”唤林的反驳没什么说服力。

　　“允叔叔他们呢？”

　　不清楚杨堪到底想问什么，唤林喃喃道，“挺好的啊，我爸在家里待得时间变长了，也不老出去瞎跑，我让他自己想办法养孩子，别再从家里拿钱了。”

　　家里的情况看似平静，实则压抑，唤林只有出来打电话的空档，他才有机会喘口气，他要找能呼吸的地方，那大概就是有杨堪在的地方。

　　唤林岔开话题道，“你们每个地方都能停船吗？每次都能上岸吗？”

　　不懂唤林为什么这么问，杨堪道，“停船就能上岸。”

　　从前唤林从来没问过，也不敢奢望，毕竟花费贵不说，他也不敢让杨堪这么奔波，此时唤林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大概是游进瓶子里鱼，抓住这最后的一丝水源在苟活。

　　“那你能每次上岸都给我发消息吗？我想听听你们在外面都能遇上什么事。”

　　“好。”杨堪想也没想便答应了，允唤林很少跟他提要求，很少有求于他，从前哪怕有难处，再委屈，都咬着腮帮子，等着杨堪主动问他，等着杨堪讨好。

　　杨堪哪怕想要为他摘星星摘月亮都不行，人家不领情。

　　没想到允唤林又道，“没什么事你也会给我发吗？”他从杨堪走的第一天开始，盼着杨堪的消息，从拿到诊断书后，开始贪心的想要杨堪回家。

　　允唤林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将自己心中强烈的愿望告诉过杨堪，霍开一道口子地方，被铺天盖地的冲动彻底撑开，允唤林快兜不住心里话了。

　　“发。”只要允唤林想要，杨堪都能不假思索地答应。

　　可没什么安全感的允唤林还觉得不够，“那明天能发吗？”

　　“能。”杨堪还没那多大权力，能决定船停在哪个地方，可允唤林期盼的语气，不允许他说不。

　　“后天呢？”

　　“能。”别说是明天后天，哪怕允唤林问他能不能现在就回家，杨堪都能一口答应，管不了船在哪个地方，找个最快最早的车回家。

第60章

　　唤林一反常态，没像以前一样催着杨堪挂电话，又或沉默着不说话偶尔发出轻哼的声音，他急促地呼唤杨堪的名字，“杨堪！”

　　“嗯？”允唤林越是急切，杨堪越是沉着，杨堪想尝试着将允唤林带入他的节奏，而不是一团糟的语无伦次。

　　听筒那头沉稳有力的回应，让允唤林很安心，他渐渐放慢语速，说着一些他从不会开口提的要求，“我想看电影…上次我们没看的…”

　　“好，等我回来了我们去看。”杨堪平静的许诺着，他知道允唤林还有很多话要说，他没急着去打断。

　　紧接着允唤林又懊恼地问道，“那万一电影院没放那部电影了怎么办呢？”

　　“那我们可以先看别的。”

　　“可是我就想看上次没看完的…霸王别姬…”允唤林像是个非要要糖的孩子，要他喜欢的口味，别的都不行。

　　这样的允唤林，其实很好对付，像哄孩子一样哄着，顺着他的意思，满足他所有的要求，杨堪回答道，“那我买碟子回来吧，在家里看。”

　　“家里没影碟机。”允唤林在拼命挑刺，他想杨堪依着他惯着他，前面哪怕是荆棘满地，都要杨堪给他开辟出一条平坦大道。

　　“可以去街上的放映室看。”杨堪缓缓引导着，“你要是不愿意，我买个影碟机回来。”

　　“不要，就放映室吧。”总算是找了个让允唤林称心如意的方法，可他依旧没完没了，“我还想烤红薯跟土豆，今年冬天都快过去了，我们还没烤过。”

　　不知道允唤林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杨堪只听出来浓浓的鼻音，似抱怨似撒娇，“我每次生火都会灭，为什么怎么都不燃呢？”

　　“我来生火就行了，等我回来弄，叫上我妹妹她们，就在你家门口吧。”杨堪恨只恨自己没在允唤林身边，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允唤林，像是离了他，找不到方向，在黑暗里跌跌撞撞，最后能嚎啕大哭起来。

　　杨堪顿了顿，又道，“还有呢？还想干嘛？”

　　允唤林心里想得事太多太多了，电话里怕是几天几夜都讲不完，他只能捡着特别想做的事情告诉杨堪，“我想拍照。”唤林以前的照片不多，特别是妈妈离开后，像是断片了一样，偶尔有一两张存照，“搬迁后就看不到现在的城了，我想拍照…”

　　“好，我买好胶卷回来，去哪照？”杨堪靠在柜台边，他自己大概不知道，他眉眼下垂，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语气温柔，像是能将允唤林沉溺其中。

　　“不知道…”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允唤林，他低声道，“都想…去广场上，就能看到整个县，还有门洞，还有小学，都想…”

　　“嗯，还有别的吗？”两人都忘了通话时长，杨堪拖沓的语调询问允唤林，允唤林的思维也跟着慢了下来。

　　不光是慢了下来，更像是遁入迷宫，在来回绕弯，“想你给我发消息…”

　　杨堪轻笑了一声，没责怪允唤林不长记性，“发，说了发就发，但我不一定能等到你回电话，还有别的吗？”

　　那头传来允唤林支支吾吾的声音，杨堪旋即又问道，“那想最先干嘛？我回来后，你最想我带你先干嘛？”

　　允唤林还是纠结不出个结果，杨堪帮他回答道，“那你这几天再想想，想好了告诉我。”

　　允唤林像是不太相信，质疑道，“都可以吗？任何事吗？”

　　那句“是”就在杨堪嘴边，硬生生的被他咽了下去，他不敢信口开河地许诺，他怕允唤林有一天会找他要奶奶，那个时候他该怎么办，他做不到，允唤林会很失望。

　　杨堪取笑道，“你当我是神仙呢？”低喃声格外无奈，可他不想听到允唤林扫兴的声音，极大的想要满足允唤林所有的愿望，“我尽量，你说什么都能答应，我实在做不到的，我再想想办法…”

　　他俩之间分不清到底是谁蛊惑了谁，又或者说当局者都如坠迷雾，心甘情愿沉溺在甜言蜜语编织的美好憧憬里。

　　杨堪回到船上后，找到了船长，说什么都要求明天能靠岸一次，光听允唤林说话温声细语，像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可在杨堪能察觉其中的古怪，他不放心允唤林现在这样，如果他连答应发消息这种事情都做不到，允唤林一定会更反常。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杨堪挨了不少骂，但发消息的事情一直没落下，可路上耽搁了不少日子，船长耐着性子和杨堪谈了一次，杨堪不能因为个人私事耽误工作进度，他没办法，只能在到上海后给允唤林回消息。

　　唤林这几次回电话都不墨迹，两人多少都能说上几句，杨堪照例问了家里的情况，允唤林都乖乖回答，家里没什么变化，所以唤林的变化也不大。

　　乖巧，温顺，有问必答。

　　“唤林…”杨堪用着商量的语气和允唤林说话，“回来的路上，我怕是不能天天给你发消息了。”

　　明知道为什么，允唤林还像是个不懂事孩子一样问道，“为什么啊？”

　　杨堪没扯哪些大道理，没摊出工作制度，柔声哄道，“因为我想快点回来，船停一次，就得耽搁一段时间，不停的话，我就能早点回来。”

　　这种说话太能安抚允唤林矛盾纠结的内心，他咕噜道，“那你早点回来…还要多久呢？”

　　“半个月，停在上海这几天，我能给打给你，具体哪天回来，我们就当惊喜了好不好？”杨堪的耐心和温柔，全都耗费在允唤林一个人身上，他不觉得累也不觉得烦，如果再快一点，快一点回到允唤林身边，那允唤林不会像现在这样没有安全感。

　　比起摸不着碰不到的电话交流，见面确实对允唤林的吸引力更大，他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好…那你东西都买了吗？”

　　“买了，你说的我都买了。”杨堪反问道，“我回来那天，你还来接我吗？来趸船上接我。”

　　“来。”这种“杨堪回来以后”的各种假设，在慢慢填满允唤林空虚的内心，他比任何人都要想快点见到杨堪。

第61章

　　算好了回航的时间，大概得夜里凌晨才能到家，杨堪提前给家里打了电话，让爸妈先睡不用等他了，妹妹们比较贪玩，说什么都要去码头接杨堪回家。

　　杨堪没拒绝，“那你们叫上唤林，你们俩丫头我也不放心。”不光是不放心妹妹，他和允唤林一样，没办法再多等一夜。

　　冬夜将人从被窝里拉出来实在太残忍了，允唤林又那么怕冷，杨堪自私地想，他能做的，大概是见到允唤林后把他抱紧一点，这样的话，唤林会不会没那么冷。

　　说好的是惊喜，杨堪蔫儿坏了，又跟杨芳说道，“别提前告诉他了，半夜去敲门吧。”不然允唤林会惦记一整天。

　　他也好想看看，允唤林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起来，跟着他妹妹急匆匆得往江边跑，脑子大概还没反应过来，完全管不住双腿的样子。

　　杨芳还不知道她哥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只能乖乖答应下来，直到晚上带着妹妹走到唤林家门口，卷帘门紧闭着，二楼也不见有灯光。

　　在凛冽的寒风中，杨慧搓着双手，颤颤巍巍地喊道，“姐姐，这么晚来敲门是不是不好啊，不会吵到奶奶吧。”

　　杨芳烦死她哥哥了，她也是鬼迷心窍了才会答应他这么无聊的要求，她唉声叹气，举着手去敲门。

　　卷帘门这个东西不管多小的动静， 敲门的瞬间，撞击金属的声音格外响亮，一块金属波及到另一块，哗啦啦的声音响彻整个巷子。杨芳像是做错了事一样，无措地看着妹妹，她哥哥真是害死人。

　　她没敢再敲门，“唤林哥…”巷子里回荡着杨芳的声音，杨芳喊过一声后，屏住呼吸去听街坊邻居的动静。

　　唤林睡得迷迷糊糊的，手里还攥着call机，这几天没收到杨堪的消息，可他夜里总喜欢把call机捏在手里，不然不踏实。

　　敲门声响了一阵，唤林呆呆地在黑暗里走神，他以为是他听错了，又或是野猫野狗撞到了大家大门，很快又传来了杨芳的声音，唤林猛然从床上坐起来，顺手套上外套，往外走去。

　　“芳芳？”唤林摸索着钥匙去开小门，“怎么了？”

　　能叫醒允唤林，杨芳松了口气，“唤林哥，我哥回来了。”

　　门从里面被推开，允唤林表情呆滞，但动作灵活，顺手关上门后，道，“那现在去接他吧。”

　　巷子里没有路灯，三人在漆黑的夜里前行，允唤林脚步越走越快，俩妹妹几乎小跑着跟上他，直到穿过航运大厅，杨芳偏头去看允唤林的表情。

　　允唤林在笑，目光像是能穿透层层墙壁，眼中像是有她哥哥的身影。

　　三人从石梯上下来后，江风越发猛烈，允唤林不自觉的拢紧衣裳，他眼中闪烁跳耀的东西像是有魔力，让杨芳有些移不开眼睛，后来杨芳才知道，那是因为允唤林眼睛有她哥哥。

　　空心的趸船踏上去后发出沉闷的声音，震耳欲聋的汽笛声唤醒允唤林的瞌睡，他远远地看着杨堪站在船头绑绳索。

　　“杨堪！”江上风大，呼啸而过的风声将允唤林的呼唤淹没其中。

　　幸好杨堪还是听到了，他仰头朝允唤林抬了抬眉毛，绑好绳索后朝允唤林伸出手，“过来。”

　　机动船和趸船之间靠着绳索才不会越漂越远，之间的缝隙随着浪潮时而变宽，时而变窄，允唤林没有犹豫，跨过江水，手刚触及到杨堪的手心，便被他稳稳地接住，允唤林没有刻意站稳身形，一头撞在了杨堪的胸口上。

　　无论何时，杨堪都会接住他。

　　大半夜的，他俩没办法隔俩丫头太远，他俩沉默地走在后面，只有杨慧叽叽喳喳在说话。

　　杨堪手里提着袋子不能去牵唤林的手，他偷偷伸出手指，指尖搔刮在唤林的手背上，唤林疑惑地回过头，正好看到杨堪在冲他笑。

　　心意无声，穿透力却极强，哪怕杨堪什么都没说，唤林脸上还是不自觉的发热，他像是做贼心虚一样，瞥了前头的两姐妹一眼，还好慧慧一直在说话，没人回头。

　　他不知道杨堪想干嘛，又想警告杨堪安分点，可心里的蛊虫像是听到了笛声的召唤，从允唤林心头顺着血脉往四面八方潜行。

　　身体不受控制地去回应杨堪的动作，唤林手里同样不方便，没办法去握杨堪的手，他只能用同样的方式，鬼鬼祟祟地伸出手指，剐蹭在杨堪的手腕上。

　　像是在交换只有他俩知道的小秘密一般，叫人不忍心去打破和拒绝，如果杨堪胆子再大一点，允唤林或许也敢再放肆一些。

　　“哥！”杨慧突然急切的喊道，“你跟唤林哥干嘛呢！我跟你说话你都不理我。”

　　两人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指，掩耳盗铃地将头偏到一边，杨堪仓惶道，“什么？”

　　“问你买什么好东西了！你不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