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水水
脑袋顶上的矿灯滋啦两声,灯泡一阵闪烁,眼前骤然暗了下来,唤林心头咯噔一下,觉着连同脚下的小船颠簸都更加厉害。
杨芳有些绝望道,“唤林哥,我真的…过不去…你别管我了…”
没了唯一的电源,夜里一条小船淌在洪水里,犹如船舶行驶在满是暗礁的长江中,随时都有触礁的危险,加上水流湍急,更是暗藏汹涌。
“同志!”身后突然亮起大灯,唤林的影子刚好将杨芳笼罩,杨芳那双铮亮的眼神和她哥哥如出一辙,此时瞳孔里赫然泛起熠熠光辉。
唤林一回头,船上是几位解/放/军,顷刻间,卡在嗓子里的绝望,像是咕噜一下咽进了肚子,就连着呼吸都顺畅起来。
“有人是不是?”说罢,立马有人勾着绳索往水里跳,跟水流拼搏,往唤林他们这边靠,“你们不能自己下水来救人,太危险了。”
接过杨芳的瞬间,唤林鼻子一酸,**都跟着发颤,“嗯…”
带来的衣裳被淋湿了大半,唤林只能将就着杨芳披上,一路上都将杨芳搂在怀里,“别怕了,没事了,等会到了,让胡阿姨给你找件衣服。”
带头的军人也安慰道,“救援物资刚刚发放到广场上了,你们回去后就不要再下水了。”
两人充满感激得道谢,直到水位渐矮,周遭的房子都在水面之上,广场口上,杨堪爸正挺拔的站在那,见着唤林朝他挥手,他往前走了两步,一脚踩进水里,定睛看清是唤林和杨芳,才又往水里多走了几步。
“杨叔叔!”唤林忙不迭地喊了一声。
“诶!”杨堪爸哽咽道,“回来就好…”
杨芳强撑了一路,见到爸爸后彻底绷不住了,人还没下船,眼泪哗啦啦地流,“爸…”
对解/放/军是千恩万谢,三人互相搀扶着往广场上走,没走两步,杨芳脚跟用不上力,唤林蹲下将人背起,“石头砸到脚了。”
杨堪爸怔怔地看着允唤林,半晌才道,“唤林,谢谢你了啊。”
唤林背着人不好回头,“说什么谢谢,叔叔,是杨堪不在,他在肯定是我俩一起去。”杨堪不在家,所以他得替杨堪把这个家里的人看好,从来都是杨堪帮着他,他第一次能伸手帮一把杨堪,他必须,也不得不将杨芳找回来。
杨芳伏在唤林肩头,嗫嚅道,“我妈急坏了吧…”
“回来就行。”杨堪爸拍了拍杨芳的后背,“下次有什么事,先告诉爸妈,别自己一个人去,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了,你妹妹的事情,不能老帮她藏着掖着。”
杨芳答不出话来,她有心帮妹妹隐瞒,还是怕伤了妹妹的自尊心,想着自己能说说她就算了,没想到跟了几个街角人跟丢了,这么大的洪水她也害怕妹妹丢了,想也没想自己先去找人,哪想到稀里糊涂的搅进水里,还被石头砸了脚。
“那我妹妹呢,她回去了吗?”杨芳问道。
“你别担心她,她好生生的,早就回来了。”
杨芳一时声音更小了,“对不起…我不该乱跑的…”
“别瞎说,跟你没关系。”杨堪爸站住脚,又对唤林道,“唤林,我来背会儿,反正也要到了。”
杨芳再怎么轻,也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杨堪爸将近五十的年纪,背着女儿还是有些吃力,可撑起的背脊,必不可能被女儿给压垮,在唤林的搀扶下,语气有些迟缓道,“没人怪你,都是担心,你担心你妹妹,我们知道。”
见了杨堪妈又免不了一场哭天抢地,这次杨慧倒是老实了,红着眼睛跟在她姐姐身后,话都比平时少了不少。
杨芳的脚伤得挺严重,可如今的医院搬到了广场的临时搭建棚里,医疗设施有限,基本的浮肿都要靠着自己下去,医生只是提醒道,“可能是伤了骨头,得等着照片。”
杨芳的伤势加上联系不上杨堪,两件事挤到一块儿,胡阿姨这几天有些怨天尤人,经常能听到她唉声叹气的,“也不知道杨堪他们在外面怎么样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连你们煤建的大楼都进不去,想打个电话都没地方。”
“你别担心杨堪,他们跟着船队有什么问题。”几天的功夫,连不怎么抽烟的杨堪爸爸,也被这大水搅得头昏脑涨,需要靠着烟草来解闷。
唤林应声道,“之前不是打电话说没事嘛,他们在船上,肯定不会是有事。”
“可那都是半个月前的电话了,这么久也没联系上,平时的话,半个月船都回我们这儿了。”
“你别自己吓自己。”杨堪爸按灭烟头,“他们船上都是老船员,见水势不对,肯定是有法子,不能走就绝对不会走,我们在家别给他添乱就行。”
唤林偷偷抠着call机的按键,屏幕一片墨绿,上面的字体不再闪亮,进了水的call机,也不知道能找什么地点给修修。
杨堪一天跑五六次小商店,船准备返航,眼看着苗头不对,又重新返回上海,可他家里的电话,和唤林的call机都打了个遍,回信跟石沉大海了一样,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不止是他一个人,船上谁不是妻儿父母都还在县城,一个个的都联系不上,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谁不是心心念念的,哪怕冒着洪水都想立刻赶回家。
可船长不允许,他们只能一趟趟的往小卖部里赶,看着电视机的新闻转播,听着四处的传言,好的坏的都不敢多信,生怕自己吓自己。
第78章
天灾人祸的,时常走动的亲戚,都得等家里安顿妥当了,再来关心别家的事情。
黄允家住在广场上,又加上是筒子楼不是平房,没有被洪水冲走东西,比起杨堪他们家里,这次洪灾受到的损失小很多。
在杨芳住院几天后,黄允一家才找上门来看望,免不了一顿场面,小姨感叹道,“人没事就好啊,脚上医生怎么说啊?”
杨堪妈心疼女儿,摇摇头,“还没照片,不知道情况。”
洪水还未退去,露天的病床并排摆放着,杨芳每每听到别人谈论她的脚伤,心里都是十分自责。
倒是杵在一旁的黄允突然关切道,“大姨,杨堪有回信吗?他们船到哪了啊?”
提起杨堪,杨堪妈更是一脸愁容,“还不知道了,都没联系上。”
黄允话锋一转,“这次靠近码头的住户损失不小,芳芳这脚伤也可大可小啊,到时候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这一开支就是一大头啊。”
“可不是嘛…”杨堪妈顺着话讲,“钱都是小事,人没事就好。”
黄允连连应和,可话里有话,又道,“但洪水退了,人还得过日子啊,没钱怎么过,钱也不算是小事。”继而添油加醋道,“大姨你们家房子的事情还没着落,这又遇上洪水和芳芳脚伤。”
这可不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嘛,被黄允反复提醒,杨堪妈也被钱的事情,搅得头昏脑涨,唉声叹气道,“现在能有什么办法呢,还不得等杨芳她哥哥回来再做打算。”
“办法肯定是有的啊。”黄允早就在这儿等着了,“我之前就跟你们提过啊,这做生意,比什么都来都快。”
前几次杨堪都不答应倒卖call机的事情,黄允有心再提,可杨堪家里有些犹豫,杨堪爸道,“可家里现在麻烦事一堆,倒卖这种事情风险太大,真要是赔了,得不偿失啊。”
先前兴说还有些闲钱来考虑这种事情,如今洪灾一来,一分钱都是命。
黄允搓着手往他大姨夫身边走,“姨夫,有多大利润就有多大风险啊,做生意最忌讳磨磨唧唧。”
终究觉得这件事情不靠谱,杨堪爸道,“真要是赚钱,别人怎么不做啊?”
“姨夫,话不是这么说。”没了杨堪,黄允说话底气十足,杨堪是个牛脾气,自己不看好的事情,说什么都不答应,不像是老一辈的人,容易心动容易心软,“别人都说富贵险中求了,跟风绝对是挣不了钱的,都是别人吃剩下的。”
杨堪爸没说话,反正做生意这种事情,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就看谁慧眼独具,黄允的话在理,怕就怕在没那个眼光。
一旦没有极力反驳,黄允就知道他姨夫有些动摇,他立马又道,“我是看着现在芳芳这个样子,反正是有钱自家人赚,多了少了也没那么计较,我懒得和外人扯不清楚。”
黄允这说客不止劝了杨堪一家,把广场那些个亲戚都叫到家里,一通天花乱坠地胡吹。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洪灾都损失这么多了,再多点也不怕,大多数人还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跟黄允倒卖。
有一个亲戚加入,就有第二个亲戚,杨堪父母没松口也没拒绝,只说,“那我们等杨堪回来再商量商量。”
黄允急了,杨堪回来这事肯定不能成,“大姨,杨堪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上次没答应,这次也不见得答应。”
拳头在另一只手手心轻捶,黄允好说待说,“杨堪这一个人赚钱多累啊,你看这次洪水退了,他还不得多加点班,工资才多点,就那一分几厘,还伤身体。”
这话算是说到当父母的软肋上了,杨堪爸泄气道,“再想想,明天吧,我跟你大姨再商量商量。”
洪水退到大街上,医院的床位也陆陆续续地搬回医院,杨芳拍了片子,医生的说法是可能会跛,但对走路影响不大。
可能会跛也就是可能落得个残疾,家里人没敢告诉杨芳,跛脚影响小姑娘一辈子,以后参加工作,还是嫁人,都是个大问题。
水还没完全退,照顾杨芳睡下后,杨堪父母带着小女儿也不去了别的地方,本来不该当着孩子面讲的事情,如今也避讳不了了。
杨慧早就猜到她爸妈去表哥家是为了做买卖的事情,家里如今到处都要用钱,不做买卖,靠着她爸爸和哥哥那点工资怎么运转的过来,她小声嘀咕道,“别的亲戚都去啊,我们家为什么不去啊?”
“这不想等你哥回来再说嘛?”
“我哥脾气那么犟,说出去的话,肯定不会收回来的。”杨慧又道,“我姐脚怎么办啊…”
杨堪爸一手捏了捏鼻梁,一手揣在兜里,将身份证捏得发出声响,“我们这儿肯定不好治,等洪水退了,带芳芳去市里去省里,医疗设施总归比我们这儿好。”
可这都得要钱啊,衣食住行,这哪一样不要钱,治病就像是有引力的黑洞,你明知道它没个底,但是总觉得有希望。
杨堪爸啧了一声,决定道,“等银行上班了,我们去取钱。”
洪水不完全退去,杨堪他们的机动船是不允许往中下游航行的,直到抗洪救灾的战斗完全胜利,在外漂泊多时的人,早就按捺不住回家的心情。
机动船靠近趸船,岸边是洪水留下的疮痍,古老县城在无情洪灾前不堪一击,家具杂物比比皆是,杨堪朝着家的方向狂奔,脚下踩到新生的青苔险些被绊倒,他一把扶住石梯旁的栏杆,气喘吁吁地看着航运大厅的大门。
支离破碎的窗户,乱七八糟的长椅,神色匆忙的工作人员,都让杨堪头晕目眩,出来这么久没听到家里半点消息,越是靠近家的方向,双腿越是不听使唤。
他靠在栏杆上喘息了一阵,航运的人搬着东西往外边走,见到杨堪的瞬间眼神都亮了起来,“杨堪你回来啦!”
“嗯…”杨堪不知怎么地,他竟然听出一股劫后重生的喜悦,他没敢多问,生怕听到什么骇人的噩耗,赶紧得朝里跑去。
医院留着杨堪一家人,允唤林回家帮忙收拾,说是收拾,不过是把家里冲得七零八落的垃圾拾掇出来,说是一贫如洗家徒四壁不足为过。
他们这片儿,留下了的东西不多,就连黄爷爷土泥巴房子,都被冲垮了一半。
允唤林家里有他爸爸,他提着扫帚准备去杨堪家,对着他爸道,“剩下的你收拾吧,我去杨堪家看看。”
空气中夹杂泥土清香,整条巷子都显露着灾后的颓唐。
唤林将路当中的杂物都扫到一边,磨磨唧唧地朝杨堪家走,人刚走过拐角,身后一声熟悉的声音叫住他,“允唤林!”
第79章
这次的洪水,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将唤林的记忆生生分割成两半,一半是他还沉浸在失去奶奶的痛苦中,有杨堪的陪伴,一半是他得忘却所有的东西,好好活下来。
杨堪也像是离开了好久好久,他的样貌在唤林脑海里依旧清晰,只是他的声音,像是反复回荡在山谷里,一声比一声轻,一声一比一声悠远。
唤林定格的动作有些滑稽,他撩起扫帚的一头指着天,站稳脚跟,那声熟悉的声音,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与他内心的挣扎在抗衡。
“唤林…”杨堪喘得有些厉害,往前迈得步子也分外的小,唤林纤细的背影,他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活生生得要在上面盯出两个窟窿来一样。
手指僵硬难以弯曲,完全不听唤林的使唤,手里的扫帚“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正巧身旁有人经过,唤林下意识往旁边一躲,耳边是邻居的寒暄声,“杨堪回来啦!”
“咕噜。”唤林艰难地咽着嗓子,喉结滑动的轨迹在光滑的皮肉下十分清晰,缓缓回头的瞬间,周身一热,背上被人狠狠一撞,他整个人被杨堪从背后抱紧。
无论是怎样的天气,杨堪身上沸腾的气息,都会让允唤林为之一颤,属于杨堪的湿气顺着唤林舒张的毛孔,将他整个人包裹,只有在这一刻,唤林才觉得有种灾后重生,彻底松懈下来的感觉。
人在自然面前有多渺小,哪怕唤林体会过一次生离死别,依旧不能坦然面对生死,没有杨堪陪着他的日子,他没怀念过过去,也没计划过将来,他只想洪水退去,他牵挂的人都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
将人抱在怀里那种踏实的感觉,让杨堪鼻子一酸,他手上有些没轻重,唤林的肩胛骨都被他勒得咯咯作响。
可这种有喘息,有血肉的允唤林,叫杨堪根本没办法松手。
石堆上长出新绿,连洪水都熬过来了,以后肯定也不会太差。
唤林抬起胳膊拍了拍胸口的大手,“叔叔他们都在医院。”胸口的手臂震了震,唤林连忙道,“你别急,芳芳砸到脚了,人没事,都没事。”
直到放开允唤林,杨堪还是讲不出话来。
这么短的日子,杨堪变化挺大,头发潦草蓬乱,一脸倦容,更瘦了些,能避开洪水,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唤林捡起地上的扫帚,“在住院部,你快去吧,我去给你家收拾一下。”
两人没时间互诉衷肠,唤林知道,杨堪没看到他家里人之前,心是不会放回肚子里的,人都回来了,大水也退了,他有的时间听听杨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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