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茶木
“原告,你有什么陈述?”
白彦的手搭在桌子上,指尖因为用力过度的缘故变得惨白,他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如果放在从前,他应该会把魏佳辰打一顿,越多人看着越解气。但现在不了,他深知惩罚一个人最严重的方式,不是解拳脚之痒,也不是逞口舌之快,是用不花力气的方式,让他承受比现在更加痛苦一万倍的后果。
他又吸了一口气,缓慢地说:“在我父亲出事的那天晚上,魏佳辰曾经给我打过电话。他当时很愤怒,跟现在的状态一样,完全有杀人的可能。之前常万宗警官也表示,当警方想带他回警局协助调查的时候,现在的被告人,钟韶遇,直接袭警带着他跑了。所以,魏佳辰本人的嫌疑很大,在彻底查清案子之前,我恳请法官和各位评审员今天不要宣判,既不冤判,也不错判。”
法官觉得他说的有理,实际上,白彦不这么说,他们讨论之后估计也会这样做。只是如今在神经紧绷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是连冷静出名的法律从事者都会敬佩的。
“这只是这起案件的一审,后续法庭会做进一步的跟进和调整,你的建议会考虑进去。原告,你是否还有其他补充。”
白彦扫了一眼已经大松一口气的魏佳辰,眼中闪过恨意:
“有。钟韶遇既然知道那么多案情的细节,那么,他跟魏佳辰很有可能是合谋作案,所以,即便魏佳辰伏法,钟韶遇也并非无辜。而且,魏佳辰年纪轻轻,何以能筹备这么多?我认为身后肯定还有人在帮他。当然了,这只是我的推断,至于真相如何,还是要交给警方和证据。有了我父亲那起前车之鉴,我相信警方,也相信法院,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同样,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的人。”
他的话很理性,甚至有点官方。或许所有人都觉得明星说场面话是练习了一千遍的必修课,但是,一年前与一年后的白彦变化有多大,陆至晖是最清楚的。
这话一说完,摆明是要把魏佳辰和钟韶遇一锅端了,连带身后的魏氏,一个也别想跑。而这,也不偏不倚地往魏佳辰最痛的地方打了下去。
这意味着他刚才的自首没了意义,在那些能用笔杆子杀人的圈内人士面前发疯也无济于事。他之所以抛弃一切回来是为了让钟韶遇脱罪,哪怕只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他也要试试。但是白彦却连最后的这丝希望都不给他。不仅不给,还迎头盖脸地撕成了碎片。
“白彦!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失控地朝白彦冲去,被警务人员拦了下来。他的手被反剪到背后,脸朝下压在桌上,被死死摁着。
与之一起被钳制的,还有他破碎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魏佳辰,下线
第132章 (含甜蜜小剧场)
散庭之后, 白彦是被董为光搀扶着下来的。刚才的质问的理智逼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现在两条腿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先生呢?”
“哥上洗手间去了, 嫂子,你要去吗?”陆晚霁看他嘴唇起了皮,把水杯递过来。
白彦抿了口水, 点点头,“我去找他。”
不知为什么, 魏佳辰明明已经落案,他心里却比以前更加虚妄,就像每天都在做的事情突然之间没了一样, 空了。
洗手间的人很少,离开一个之后只剩下陆至晖,乃至白彦推门进去,才无比清楚地看到他的举动——他在滴眼药水?
“先生, 你眼睛不舒服吗?”
陆至晖转身, 那瞬间有些仓促, 显然没想到白彦会在这个时候进来。
“噢,觉得有点干,顺手滴一下。庭审结束了么?”
“嗯, 因为魏佳辰突然出来了, 所以没办法确定作案过程。等常警官他们调查清楚事情经过再开庭。”
白彦过去环着他的腰,望着他发红的眼球,心疼, “都这么红了时间是有点长,我的眼睛也干干的。你帮我也滴一下吧?”
陆至晖却说:“眼药水不能混着滴,容易生病。”
“那你悬空。”
“不行,你不心疼我心疼,眼睛很脆弱的。”陆至晖捏了一下他的鼻子,“不是要上厕所么?快点解决吧,不然让他们等久了,指不定以为我们在这里面干什么。”
他转移注意力的手法总是无声无息,白彦每次都是事后回想才会反应过来。而这个眼药水的插曲也随之就被他抛在脑后了,乃至于之后发生的那件事,让他一下子乱了。
绵绵细雨终于在几天后停了下来,不知是否天气阴沉太久的缘故,陡然一下子放晴,竟让人有种不真实的久违感。好像一直行走在黑暗洞穴里的探寻者经历了数不清日夜的跋涉,豁然之间得到了万丈阳光,却又担心那是经久不得而产生的幻觉。
白孟华的骨灰最后跟温凝葬在同一个公墓,不过并没有挨在一起。
“即便他当年没有强J,但出轨是真的,妈妈对他的恨也是真的。我不会因为他被冤枉所以原谅他出轨,妈妈也不会。所以,让他们葬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他们如果愿意放下心结重头来过,那么见面也容易。如果想永生永世不复相见,那也不难。”
这是白彦的理由。
经过这一番他如何都没有想到过的变乱,争吵、猜忌、懊悔,种种情绪的极致感受他都经历了一遍,心反而较之前更加平静了。不是诸如平和安详的境界,而是那种类似于再也不会因为某件事而冲动或者激动的,趋于麻木,但确实是更强大的心境。
刘晓冉说的对,遗憾和圆满以并驾齐驱的方式朝他冲来,这就是人生啊。
从前他问过陆至晖,有没有遇到过讨厌的事情。陆至晖说,有。当时他很是惊讶,因为陆至晖看上去好像不会被什么东西干扰。陆至晖告诉他,不是没遇到,而是遇到之后可以很好地去处理它,所以表面看上去才那么轻松。
哪有什么云淡风轻?只是刀枪不入罢了。
“杨珍珍判了四十年,今早上刚判的。她以前拿你的那些成果发布的文章现在也都被杂志封了,我在跟他们交涉,申请把她的名字改成你的,重新再挂上去。希望还是有的,等登出来了,我再烧给你看。”
这天,白彦去给白孟华扫墓。他买了一打啤酒,用钥匙划开外包装之后掰开了两罐,一罐自己拿着喝,一罐放在墓前。
“常警官说,在那栋楼楼顶捡到几个啤酒罐,是你掉下去之前喝的。你大概只是想去楼上吹吹风,喝点儿酒,看会儿月色。魏佳辰被捕之后,什么都招了。他说之所以发现你在偷听,也是因为易拉罐被风吹倒了。”
“那个时候,你一百万的现金被偷了,支票里的钱又不敢去提,身上没什么钱。但你还是买了啤酒,所以,你应该很喜欢喝吧?”
是的,他连白孟华喜欢喝什么,都是从警察嘴里听到的。
“魏佳辰还没判,不过他跑不了,魏氏也跑不了,所以他把能说的都说了。他还说,你被推下去之前,他用录音和你交换,威胁你不准把他绑架我的事情传出去。你没答应。所以,后来就打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他的声音变得哽咽,一个人在空旷又寂静公墓里,缩在千篇一律的白色墓碑前,灰尘一般弱小。
他用力把泪意憋回去,缓了又缓:
“对不起”
他低下头去,仿佛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连带心里也沉甸甸的。沉重的心情让他回想起沉重的回忆:
“六岁生日那天,妈妈给我买了一个日记本,带小锁的,要用钥匙才打得开。妈妈说,我已经长大了,可以把自己的秘密写进去。所以我很喜欢,我写的第一篇日记是爸爸为什么是我爸爸。”
小孩子的认知世界没有那么复杂,面对那些因为他是白孟华的儿子的恶意指责,他不会想大家为什么讨厌我,不会想我要怎么制止这种讨厌,而是,爸爸为什么是我爸爸?如果,爸爸是别人的爸爸,是不是就没有人骂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