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英杜
寻聿明怕他以为自己胡说,解释道:“她胆子小,术前心理压力很大。据科学数据显示,重症监护室里的病人,有很多是因为心理因素导致的病情反复。以前也有这样的例子,病人一离开ICU,各项指标马上正常,一进去又剧烈变动。”
“但是……”
“但是你不敢让她出去,是不是?”庄奕知道他在想什么,目前寻聿明也只是猜测,假如贸贸然把他母亲转移到高级病房,万一中间出了任何差错,这个责任他担不起。
寻聿明点点头,庄奕望着他,半晌,道:“你去做吧。有什么后果我来承担,与你无关。我去找老陈签免责同意书。”
大事当前,哭哭啼啼毫无价值,总要有个能做决断的人,否则耽误病情反而坏事。他说毕,真的去了院长办公室。
寻聿明愣在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他没想到庄奕这么相信自己,尤其是在经过漫长的分离之后,这份信任更显得弥足珍贵,让他眼眶一热,几乎为之落泪。
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晚上岑寂下班回家,寻聿明便自己守在值班室里。直到翌日上午,动态脑电图的报告才出来,结果一切正常。
除了心理因素,寻聿明再也想不到别的可能,当即签字,让护士给秦雪岩转移病房。
科室里的赵大夫和孙大夫都在,听说以后强烈反对。一个说病人刚做完手术,现在就出特护病房,一旦出事没人担责任;一个说秦雪岩和他爱人都是院长的朋友,违规转移病房,院长如果怪罪,整个神经外科都受牵连。
寻聿明嘴笨,被他们堵得哑口无言,只能说:“出了事我担责任。”
“你担得了吗?”
孙赵异口同声,寻聿明彻底无话可说,他的确担不了。
恰好岑寂来上班,撞见他们争吵,便摩拳擦掌加入了“战斗”。他嘴皮子溜,强词夺理的本事比寻聿明强百倍,一下扭转了战局。
庄奕来时,神经外科的值班室吵得像菜市场,里里外外挤满了人,或是拉架,或是看热闹。
他拨开人群进去,岑寂立刻面红耳赤地跳过来,拉着他道:“正好家属来了,你们自己问问!人家自己都愿意转病房,你们管得着么?!”
“你要转就转,出了事儿别连累别人!”孙大夫语气激动,言辞嘲讽,“我们又不是国际专家,又没得过什么大奖,没有免罪金牌!”
庄奕闻言,瞬间了然,见寻聿明脸色苍白地杵在角落里,打开手中文件包,递给他一张纸:“我来送免责协议书的,刚才在行政楼没找到你。”
声音不大不小,刚够周围人听清。
他又冲岑寂和孙赵三人笑道:“你们忙吧,我先走了。”
众人见状,窃窃私语地散了。
孙赵二人冷哼一声,抱着病历去了病房,值班室瞬间安静下来。
岑寂大获全胜,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拍手道:“干得漂亮!我得去买个冰淇淋庆祝庆祝,师父你要什么味儿的?”
寻聿明笑笑,道:“我去办手续,你自己吃吧。”
从昨天早晨那次抽搐之后,秦雪岩便一直昏睡,今天凌晨醒来一次,很快又睡了过去。寻聿明没时间高兴,办完手续,便去ICU看望。
秦雪岩的家属们都还没来,只有庄奕里面,见他过来,笑说:“我妈醒了,迷迷糊糊的。”
“劳拉西泮有点嗜睡的副作用,不过剂量不多不要紧。”寻聿明翻翻病历,从白大褂口袋里取出一根铅笔细的手电筒,撑开秦雪岩的眼皮看了看,伸出食指向右摆动:“阿姨,您看我的手指,看这边,好。”
做完基础检查,护士跟着进来,帮她拔了管子,将她转移去高级病房。
待一切办妥,庄奕让护工看着秦雪岩,把寻聿明叫到楼梯间,道:“老陈前天晚上让我给你安排心理咨询。”
“你不是不愿意给我做?”寻聿明的语气带着点赌气的意味,尾音软软的。
庄奕清清嗓子,道:“我让我一个学生给你咨询,已经跟他说了,你记下他的联系方式吧。”打开手机,给他发了一串号码过去。
寻聿明存在联系人里,问道:“叫什么名字?”
“陈霖霖,老陈的儿子。”庄奕给他看手机上存的名字,“雨霖铃的‘霖’。”
屏幕上显示着通话记录页面,寻聿明低头一看,只见陈霖霖上面隔开两个人,正是自己的号码,备注名——小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开头的歌词分别出自:《Don't you remember》《All I ask》《Hello》by Adele 《How's the world treating you》by Daniel Agee
第8章 当年
寻聿明本来好好说着话,忽然脸就红了。
庄奕狐疑地看一眼屏幕,面不改色地收起手机,道:“以前的备注,忘改了。你给他打电话就行,我还有事,咳……先走了。”
“等一下!”
自重逢以来,寻聿明一直处于被他压制的地位,现在却反客为主,瞬间占了上风。
他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给我做心理咨询?你不是最好的吗?”
今天之前他还不确定该不该问,因为答案可想而知,无非是“不想给你做咨询”“不想和你有来往”之类。
然而看到那个备注,寻聿明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他隐隐地期盼着什么,心里小锣直敲。
庄奕回过头,耸耸肩说:“职业准则,不能给亲近的人咨询,抱歉。”微微一笑,靥边两个酒窝若隐若现,目光却是冷的。
他说完转身便走,动作看起来倒真潇洒,毫不拖泥带水。寻聿明耳边回响着那句话——不能给亲近的人咨询。原来寻聿明是庄奕的亲近人,寻聿明竟然还是庄奕的亲近人。
寻聿明控制不住地想笑,弯着嘴角走进手术室,一连九个半小时,出来时还是神采奕奕的样子。他下班前卡着时间叫的外卖,比胃口大开时还多要了一碗饭,吃完拨通陈霖霖的电话。
早几个月前庄奕工作室已筹备完毕,如果不是秦雪岩骤然住院,现下肯定在医院旁边开门了。陈霖霖原是要跟着过来的,推迟之后就一直待业在家,接到寻聿明电话立刻和他预约了时间。
见面那天是休息日,老陈也在家,看见寻聿明把藏了好几年快发霉的普洱茶饼拿出来,非拉着他品品,被老婆瞪了一眼才悻悻作罢,又换上一壶正山小种大谈特谈。
中老年人大约都逃不开茶道的网罗,老陈旁征博引,口若悬河,说得唾沫星子横飞。寻聿明一面躲,一面擦脸,堪堪捱了半个多小时,才被刚回家的陈霖霖解救出来。
陈霖霖和老陈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浓眉圆眼瘦脸盘,只发际线低那么一点点,距离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他一开口寻聿明就忍不住正襟危坐,像个听教导主任训话的小学生。